巡抚衙门,方唐镜一进到里面就对严师爷道:“老严,取舆图来。”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那么,得手后的贼军会找一个什么样的退路?
以李士实的狡诈,绝不会轻易暴露这支精兵,所以明为倭患,实则倭寇就是诱饵,这支精兵定会在事后往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撤退。
但方唐镜不是一般人,有着对历史的前知,他知道,这批精兵绝对是宁王手下精锐。
历史上宁王作乱之前,叛军分散隐藏在江西诸地,其中尤以鄱阳湖为最,冠之以水匪之名,官军数次进剿皆是大败亏输,战力相当强悍。
所认宁王造反时才能顷刻间拉出数千艘战船,这都是平时藏兵于湖的策略起了作用。
因此方唐镜有理由相信,这支精兵就是鄱阳湖宁王水军的精锐。
要想破此案,只能擒贼先擒王,赶在贼人逃回到老巢之前将之擒下。
兵贵神速,若是再不下定决心,一旦贼人逃入南昌境内或者鄱阳湖之中,则满盘皆输,而一旦拿下了这支精兵,再回身搜寻贡银也不迟。
好在,方唐镜算定已方还有机会,因为李士实相当自负也相当谨慎,这支精兵不会走水路,也不可能大白天大摇大摆地全速赶路。
而是会分散藏匿在某个地方休养生息,到了夜里才会全速行军,如此一来,自己与贼人相距的时间其时并不算太远。
舆图上,方唐镜的手指一遍遍从南京往南昌和鄱阳湖的方向移动,寻找着最佳的线路,南京到南昌,说远其实并不算远,官道一千一百余里,若是抄小道近道,也就九百余里,小规模的骑兵穿插,可以三个昼夜赶完全程。
但江西号称十万大山,崇山峻岭不计其数,所以走陆路其实比走水路要困难得多,但现在水路上下游尽数封锁,只能走陆路。
经过数十次推敲,方唐镜终于在崇山峻岭之中找出数条很不起眼的道路,却都可以抵达鄱阳湖和南昌,自己想要追击,应该追那一条就很成问题。
到底追哪一条?
这恐怕又在李士实的算计之中,之所以走陆路,就在于其不确定性。
就算万一有人识破这支精兵的来路,想追也是没办法追的,因为只要发觉了追兵,这支精兵随时分散成数队,就问你敢不敢分兵去追?
若是分散兵力去追,对方很容易就利用对地形的熟悉重新集中优势兵力吃掉追兵中的一股或者数股,此消彼长之下,追兵必然败迹。
若是不敢分兵,则贼子只需要一分再分,数次之后,追兵能追到手的就很可能只是几只阿猫阿狗。
过了片刻,方唐镜忽然发现了这数条道路的一个不起的交汇处,风陵渡……
风陵渡只是一个小地方,既非通衢之地,又非兵家必争之地,且丘陵多山,难以布置兵马,至多三五百人也就到头了,可正是这小地方,却是归途必经之处!
方唐镜冷笑,既然吃不准追哪一条跑,那又何必要追?
不追了,改为堵如何?思路的转换,顿时让方唐镜豁然开朗,如拨云见日一般。
“呵呵……李大宗师行事果真是滴水不漏,连退路都难以琢磨!”方唐镜长嘘了一口气想道:
“此人指东打西,却是环环相扣,飘忽无常却又缜密异常,也只有李大宗师这等人才,才有如此细腻绵长的心思,难怪能将南京城里这么多的军马竟都牵着鼻子耍得团团转。”
“兵发风陵渡!”方唐镜狠狠一拳砸在舆图上。
……
八月十四,入夜。
方唐镜要将李士实狗腿打断的小愿望最终没能实现。
李大宗师在大军开拔的时候已经钻了个空子开溜了,躲到了谁也不知道的安全屋里。
他虽然被暂时软禁,可并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所以对于他的看管是相当松懈的。
加之出了这桩国朝前所未有的大案,谁还顾得上他那点子嫌疑。
王恕匆匆整军出发,李士实很轻易地就脱身出了贡院。
整个南京城都在戒严,秦淮河当然也不例外,所有的画舫一律停靠在岸边,不得随意走动。
当然,命令是命令,特权还是特权。一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想要招招姬,听听小曲什么的,在南京城三大巨头都不在城里的情况下,谁敢阻拦。
于是在全城戒严的情况下,仍有数艘豪华画舫自由地往来于秦淮河之中,当然,此时天色渐晚,又是大戒严时期,注意到的人少之又少。
……
“《月夜追袭》:
三百骑袭风陵渡,卷旗疾走马如龙。寒霜如铁夜追云,蹄声踏碎月光城。”
夜色渐浓,月色却早已升起,大地的能见度虽然下降,却并不算低,就着天边已然升起的一轮圆月,方唐镜诗意大发,脱口而出。
“贤弟好兴致,这个时候还能吟诗,为兄只能写一个大大的服字。”小公爷和方唐镜并排疾驰,虽然全身散了架一般难受,却没办法有半句怨言。
方唐镜骑术稀松,为了不拖大伙的后腿,硬是用绳索将自己双腿固定在马身上,如此毅力,试问谁还能有半句怨言。
“非也,实是想到前面有一场大富贵大造化在等着你我兄弟摘取,心情激动得不能自已,不吐不快啊!哈哈哈哈!”方唐镜豪气勃发,惊起无数夜宿归林的倦鸟。
“好,好,公子好诗。”
“公子好气魄。”
“干他嬢的,富贵险中求。”
“生死有命,人死鸟朝天,不死吃万年,搏个封妻荫子就在今朝。”
“好,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拼了,人生能有几回拼。”
“公子此诗甚为豪迈,有当年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概,可见我军此战必胜也。”
严师爷毕竟是读书人,拍起马屁来比那些粗俗不堪的军士要令人舒适得多。
然而方唐镜似是比军汉们还要粗俗,大声道:“搏一搏,推车变摩托,弟兄们,干他嬢的这一票!一辈子都值了!”
推车就是卖苦力的,摩托是什么玩意?不过脑洞的力量是无穷的,大家很快就领会到,摩者,按摩也,托者,指轿子也,坐在轿子里还有人按摩,这么美好的生活……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官也!
官,女人,轿子,生活不要太美好!
“值了!”
“值了!……”
很好,士气可用!
方唐镜大喜,适时地传令下去,“点起火把,连夜赶路!”
小公爷脸皮一抽,不由提醒道:“贤弟,月色皎洁,不必点火把亦能看清道路,就不必点火把增加暴露的风险了吧?”
“哥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的不早点提醒呢!”方唐镜脸不红心不跳。
这是方唐镜和徐鹏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带兵,两人十分努力地驾驭着这支队伍。做诗什么的也是在不断地提升士气,出点小乌龙也是在所难免。
徐鹏举……怪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