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由东厂为西厂请功的妙招当然是方唐镜的主意。
身处南京的汪芷手握西厂,锦衣卫在其压制之下只有俯首帖耳的份。
奏报怎么写,什么时候发,均是其一言而决。
自己自吹自擂,效果总是差强人意,难以令人印象深刻,便是皇上那里,也会觉得言过其实。
可若由自己的竟争对手不得不把实情向上面透露,就必然让人产生信服感。
看,连和西厂一向不对付的东厂,都如此说了,可见其中内容毫无水份。
事实证明,效果之好,连汪芷自己都不敢相信。
当然,东厂也不能光吃哑巴亏,当天,尚铭尚公公就下定决心整顿南京东厂人事。
为此,尚铭特意派出了自己最得宠的干儿子小桂子。
第二天一早,尚公公就亲自为小桂子送行。
不急不行啊,南京东厂糜烂至此,尚铭坐立难安。
此时的小桂子跪在地上,抱着尚铭的大腿嚎啕大哭道:
“爹爹,孩儿舍不得你啊,孩儿要在京城一辈子,侍奉您一辈子,为您养老送终。”
小桂子进宫就由尚铭收养,所以别的干儿子称尚铭为干爹,他则要亲近得多,称为爹爹。
一边痛哭抹泪,一边暗想涂在手里的姜汁怕是不够了,催不出更多眼泪,可得赶紧收场。
“好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是时候出去闯荡一番,有了资历再回京城,我也好有名目提拔你才是。”尚铭耐心解释,取出一枚令牌递了过去道:
“有了它,便如我亲临一般,到了南京,你需独当一面,不可让我失望。”
“爹爹放心,小桂子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把南京东缉事厂打造成铁桶一般,提头回来见您。”小桂子大表忠心,双手捧过尚铭交到他手里的西厂最高等级的虎令牌。
这次出镇两京之一的南京,虽然明面上只是出任五品的南京镇抚副使,但暗地里谁都知道,有虎令牌在手的小桂子已经是南京东厂的实际话事人了。
小桂子踌躇满志,终于熬出头了,早就想到外面作威作福了,不但可以大展拳脚,还可以恶狠狠地捞上一笔。
“我交待你的事情都记下了吗?”尚铭问道,脸上不咸不淡。
这次派小桂子驻扎南京,放在平时,当然是大大的美差。
可现在汪直就在南直隶,这个活计就很可能是送命的差事了。
不过纵然小命玩完,又不是他尚公公玩命,又何必担心呢?
这小桂子性格浮躁,好大喜功,最重要的是昨日竟然撞得尚公公现在都还胸口隐隐作痛,这南京的差事便非他不可了。
当然,富贵险中求,小桂子若能在南京站稳脚跟,也还是大有可为的,是福还是祸,端的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儿子都记下了,一是整顿南京人事,该敲打的敲打,该消失的消失,该去海南养老的也不必客气;
二是想办法创收,提高财源孝敬皇爷,南京富甲天下,儿子此去,先定一个小目标,今年财赋上缴翻半,决不会让爹爹失望。
其三是小心西厂,咱们东厂不主动惹事,可也不怕事,暗中发展壮大,力争压过西厂。”
小桂子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胸口拍得呯呯直响,信誓旦旦。
“好,要的就是你这股锐气!”尚铭脸上少有地露出了笑容,再问道:“然后呢?”
“然后?”还有么?小桂子挠了挠后脑,似乎不记得还有什么大事吧?
“你娘的事!”尚铭脸色有些不善了,这货不会脑子有问题吧,连最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你才你娘的!
小桂子脑子懵了一圈,终于记起来了,自己的娘,可不就是尚铭的“妻妾们”吗?
不由干笑道:“爹爹,这个……选秀男的事,你是当真的?”
选秀男,其实就是借宗,不过借宗这个名头太过不雅,便换了一个名词。
尚铭顿时一脚就踹了出去,踢了小桂子一个四仰八叉,骂道:
“蠢货,事关咱们老尚家的百年传承,头等大事。”
小桂子一骨碌爬了起来,媚笑道:“儿子早就想好了,铁定给您物色一位要相貌有相貌,要学问有学问,为人聪明,身份低调,年轻力壮的种猪,啊,不,那个种子书生。”
“哦,你说说看?”尚铭有些不放心。
别说,昨日小桂子就想好这个问题,只不过没有端正思想,把此事放在首位而已,此时尚铭问起,小桂子当然是胸有成竹,从容应付道:
“儿子想过了,南京现在不是在乡试吗,儿子此去,恰好赶上。
全江南的秀才都集中在南京,还怕选不出一两个宜家宜室的秀男做种子?
更进一步想,咱们还可以从中试的举子里面着手,这些人可都是读书人里的精英,再适合不过了。
更妙的是,明年春闱在即,许多中举的举子都是直接到北京城赶考的,失踪一段时间也很正常的吧?
咱们不管是用强还是用钱,量这些家伙也不敢声张,这事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成了,爹爹您看可好?”
倒也是这个理,尚铭这才心满意足,感慨道:
“大善!你我都是无根之人,若想要有人继承咱们老尚家香火,就得用非常之策,千万不可马虎了。”
小桂子抹了抹眼,用最后的姜汁努力挤出一股泪水,赌咒发誓道:
“爹爹放心,小桂子非帮咱们老尚家物色一个衣冠兽禽之种不可。”
“好了,你办事我是放心的,去吧,整个西厂都是你坚强的后盾,放手去干!”尚铭摆摆手,期盼甚高。
“爹爹你就等着儿子的好消息吧!”春风得意马蹄疾……小桂子志得意满地踏上了征程。
由于太监的特殊性,尚公公产生了强烈的执念,非要逆天改命,为老尚家延续香火贡献出一个自己的“亲儿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按照他干儿子的选秀标准,符合条件的其实并不多。
而这不多的人选之中,方唐镜恰好是最符合条件的人选之一。
冥冥之中,两人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对头。
当然,身处南京的方唐镜现在并不知道自己已有成为传宗机器的潜质。
他正为如何寻回贡银的事焦头烂额。
混世猪龙虽然牛皮吹得惊天动地,自诩为铁打的汉子,砍头不过碗大的疤。
可当常风牵着他走了一圈行刑司,一一介绍了七十二种人间酷刑的用法之后……
混世猪龙整个人便崩溃了大半,根本还没等用刑,就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招了。
事实证明,方唐镜猜中了开头,却猜错了结尾。
匪徒劫了贡银之后,确实是因为数额巨大,无法立即运走。
于是便将三艘贡船驶到附近的白芦湾,凿穿了船只,全部沉入了白芦湾的河底。
由于时间关系,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到了这一步,他们三股合流的匪帮便各自分道扬镳。
混世猪龙这一股星夜潜往风陵渡。
倭寇和郎将军一伙往松江出海口而去。
另有数队小股匪徒混入各地制造混乱,迷惑官军。
可当汪芷按照混世猪龙提供的情报,来到白芦湾打捞沉船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发现,在一处小河弯的水道里发现了五百押运官军的尸骨残骸。
可贡银却是无影无踪,便是连三艘沉船的影子也没有发现。
据此推测,应该还有一批不曾露面,专门处理贡银的人。
可由于时间关系,这些人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打捞沉船,又或者从沉船里把银子搬走。
要知道,王恕可是一得到消息立即就派人封锁了整个小瀛洲上下五十里路面和水道的。
连苍蝇也是只准进不许出,绝无可能有活物跑得出去的。
可现在连沉船都找不到,岂非咄咄怪事!
难道这些人还能在水下将装贡银的沉船开走?
这个时代可没有潜水艇这种东西!
见了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