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汪芷那边不紧不慢地筹备上京事宜,可把秀娘急坏了。
“汪公子,您老人家大发慈悲,快去救救我家公子吧。”秀娘眼泪汪汪。
“都说了是东厂的人抓走的,不碍事,本公子已经发了公文,晾他尚铭也没胆子不放人。还有啊,我警告你,下次不可以叫我老人家,不然,先那什么再那什么,哼哼,你懂的……”
“可是,可是,公子会不会吃苦头……”
“吃苦头?那小贼只会让别人吃苦头,你什么时候见他吃过苦头?!”
“可是,可是,公子会不会吃不惯……”
“闭嘴,你个花痴……”
去吧去吧,去祸害东厂吧。
汪芷可谓相当了解方唐镜,是绝不会吃哑巴亏的,绝对会打击报复回来。
当然,她也了解尚铭,此人多疑谨慎,不敢不放方唐镜。
最了解的太监的只能是太监。
只可惜,汪芷不是真的太监,所以她看尚铭还是不够透彻。
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小桂子,干爹这些年待你如何?”尚铭从发呆状态恢复后越发地慈祥了。
“恩同再造,不是亲生胜过亲生,儿子对您老人家,恨不得挖出心肝来给干爹看啊!”
小桂子公公只剩下干嚎了,泪已流干。
“唉!”尚铭长叹一声道:“十三年养育,为父也舍不得你啊!”
小桂子公公越听越心惊,抱着尚铭的大腿越发地紧了。
干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说不要自己了?
“干爹干爹,你可不能不要儿子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干爹,儿子对您赤胆忠心……”
不要的后果是什么?
小桂子不敢深想,腿肚子发颤,硬生生挤出两行血泪来。
“你想得太多了,再如何,你也是我一手一脚带大的,虎毒不食子,虽然从今往后再不会有小桂子这个名字,但人还是可以有的。”
这是要除名了?凭什么,就因为绑了一个举子,惹得汪直不高兴?
“干爹,没这么严重吧,他西厂虽然跋扈,咱们东厂也不是吃素的,儿子做的事情也是说得通的,干爹,若您老人家连自家儿子都护不住,别人会怎么看……”
小桂子无论如何也是要争取的,这一撸下来,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出头的日子。
尚铭又产生了一脚将这个干儿子踢死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尚铭扔下那张海捕文书道:
“你自己看吧,你绑的人是谁!为父也扛不住啊!”
小桂子颤抖着拾起海捕文书,只一看,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绑架南直隶新科解元方唐镜”!
小桂子如坠冰窟窿。
举人相当于半个官身,一般官员没有刑部吏部的公文,是没有权力随便抓捕举人的。
即便是厂卫要抓人,从程序上说,也需要有厂公的正式文书。
特别接下来就是会试,擅自捉拿举子,现在又闹到朝廷脚下,实在是一件搬起石头砸脑袋的干活。
方唐镜这个名字也很熟悉,不正是自己要重点对付的人之一么。
阴差阳错,抓了也就抓了,可是……
这些都不重要,以东厂的能量,还是能压得下的。
真正压不下的,是这位举子的身份太敏感——解元!
而且还是文风最盛的南直隶解元。
就算是狡辩说“榜下捉婿”,也是说不通的。
“榜下捉婿”可以有,但从南京捉到北京城是几个意思?
一般举子可以这么辩解,但解元就不成了。
举子放榜后次日,官府要举办宴席,就是鹿鸣宴。
鹿鸣宴起于唐代,是科举中规定的一种宴会,于乡试放榜次日设宴,除宴请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外,还要广邀各路士绅,以彰显文教盛事,宴中,士子要歌《诗经》中的《鹿鸣》篇,因此称“鹿鸣宴”。
而鹿鸣宴上坐首席位置的,代表众士子发表感言的,当然就是新科解元。
现在绑了新科解元,这鹿鸣宴还怎么办?朝廷脸面何存?士林脸面何存?
整个江南的士子官绅都要暴走。
这压力,谁扛得住?
海捕文书从小桂子手中飘落,小桂子整个人都已经呆滞了。
尚铭又叹道:
“你到贵州矿场好好干几年,干爹再想办法将你调到别的地方。”
贵州矿场?那可是深山老林里,狗都不去的地方!
若是平时,小桂子铁定要大哭大闹,但现在,可能隐姓埋名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小桂子麻木地点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尚铭转过脸去,十分不忍地挥了挥手道:
“去吧,收拾一下,现在就走。记住,小桂子从来没有回过京城。”
小桂子牵线木偶般走了出去。
看着小桂子失魂落魄的身影消失,一直不做声的小春子问道:
“干爹,要不要儿子送小桂子一程,毕竟不少人都知道他回来过。”
“也好,相关人等一并送走,小桂子从来没回过京城。”尚铭尚公公没有回头,仿佛不忍心看这父子分离的人间惨剧。
“那书生怎么办?西厂王千户那夯货一直在外面等着。”小春子又问。
“什么书生?小桂子没回来过,咱家也不知道什么书生!”尚铭公公愕然。
“唉呀,儿子也没见过这两人,什么也没看到,也不知道。”小春子退下。
“慢着,你去库房里提一万,不,五千两银票给西厂送过去,就说是今年的炭敬。”尚铭咬着牙,一字一顿,心痛得在滴血。
什么时候咱们东厂要给西厂炭敬了?
“大明有史最窝囊厂督”的帽子自己只怕是再难摘得下来了!
没办法,西厂在明面上,还有监察东厂锦衣卫的权力。
史载:“西厂不特有刺奸之权,熏灼中外,并东厂官校,亦得稽察。”
这下被汪直拿住痛脚,也只能破财消灾。
于是,雷厉风行的小春子很快就送走了自己的干兄弟,顺带把方唐镜扔到了一间客栈。
当然,这事是打死都不认的。
所以处置方唐镜的时候也仍旧用的是小桂子的旧人,完事后一同流放。
……
到了现在,方唐镜自然是猜到了自己是被东厂的人捉到了京城。
可猜到是猜到,对现实并没有半分助益。
现在能做的,就是要站稳脚跟,恰好逮住林俊,又颇对自己胃口,当然要结交一番。
两人一边细嚼慢饮,一边谈天说地,间中有人回报,便讨论案情,一顿酒从午间喝到了傍晚,各方面的情报陆陆续续回报,基本整个“千门”的人数和分布情况已大体掌握。
鉴于“千门”的人狡诈异常,动起手来也是宜早不宜迟,两人一合计,便决定当晚动手。
“兄长,小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方唐镜斟酌了一下才说。
“你我兄弟,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但说无妨。”林俊神情郑重。
“这千门虽是江湖门派,但这些人狡诈异常,其重要人物居所,多混迹在达官显贵之处,更有些人,还是显贵的门中清客,若咱们晚间突袭,难免会遭人垢病,甚至会有不测之祸端,所以不能贸然发动。”
这不是开玩笑,虽然确定了这个“千门”的重要人物,但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的,除了王老实和配合他的那位“邻居”外,其余都是推测。
是打算先捉了回去再对照各类发生的案件一一突破的。
这也是因为这类案件的特殊性,万一打草惊蛇,惊了一只就跑了一窝,剩下的根本就玩不转,所以不得已采取的办法。
但没有过硬的证据抓一般人还好说,那些混到达官显贵府里,甚至有些已经混成王公勋贵座上宾的就没这么好抓了。
人家鸟不鸟你刑部捕快还是一回事,就算公事公办的,先问你一句证据呢?你怎么答?
答不出来?
那对不起,敢擅闯公侯府,先把人扣下,让你们侍郎尚书来领人。
这是一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