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掌柜,开一座最大的园子,就那个‘金玉满堂’。”
“正是,正是,咱们松江府同乡今天好好聚聚,为解元公贺!”
“为解元公贺!”
“为解元公贺!”
不用方唐镜出声,麻裘二人已经十分自觉地以主持人的身份开始安排庆典。
其实,二人也颇有小心思。
一来是真心为方唐镜庆贺,牢牢抱实这条大腿。
二来是这次虽说赚了不少,可货也卖得海干河晏,一匹布都不剩了。
可再想要更多的货,方家镇那边一时也排不过来,大概要排到年后了。
眼看着就要过年,正是销售旺季,却因货物不够,错过巨量的银子。
心里那个痛,实在是悔得肝肠寸断。
为何自己当初这般小气,早知货物在京城如此好销,就是押上身家也在所不惜啊!
此时看到方唐镜,无异于柳暗花明,事情便有了转机。
只要方唐镜一句话,方家镇那边的货还能不源源不断地发过来吗?
黄掌柜,此时又是惶恐又是羞愧,头都要低到裤裆里去了。
命运当真是会捉弄人啊。
先前还十分不屑地要将这个无钱无势还要摆出一副空架子的穷小子往外赶。
转眼这穷小子就成了人人追捧的解元公,简直是话本都没这般巧法。
得罪一个穷小子没什么,得罪一个书生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算得罪一个官宦子弟也摆得平,可得罪了一个解元,就不是他一个掌柜能扛得下的了。
解元的光环实在太强大了,江南士子领袖。
今日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江南会馆的名声算是被他黄掌柜给毁了。
若是股东们知道了此事,他马上就要卷铺盖滚蛋。
这还不算最严重,严重的是他如此行事,以后谁还敢用他?
此时黄掌柜是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让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
事与愿违,在黄掌柜最想隐形的时候,偏偏有人叫到了他。
如此一来,不出去是不行的了,但事情也没到绝望的时候,还是可以急救一下的。
黄掌柜使了一个眼色,他身边那名酸书生会意,飞一般地朝后面去了。
“黄掌柜……”裘员外又连喊了数声。
“诶,来了,来了!”黄掌柜兴高采烈的从柜台后面现身,喜滋滋地来到方唐镜面前。
大牛和王千户同时瞪大了眼,实在为黄掌柜变脸的功夫所叹服,这都笑得出来?
脸上的笑容比方公子不知夸张了多少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中了解元的是这老家伙!
“解元公大人有大量,鄙人先前言语多有不是,不如就此揭过,今日解元公所有消费,在下作主,打个九五折,交个朋友,如何。”黄掌柜拱了拱手,笑容满面,相当地“不亢不卑”。
方唐镜又怔住了,这是求人原谅的态度么?
黄掌柜话里话外从字面上看似乎是在和解,可态度却是相当强势,一副吃定了方唐镜的样子。
方唐镜是这样看黄掌柜,实际上,黄掌柜也是这么想的。
黄掌柜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很快就从解元的光晕中清醒过来,得罪了又如何?
最好的办法就是强力扭转过来。
就算方唐镜是解元,就算这些松江府的商人都帮着他,可再怎么说也就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鳖,自己在京城十多年,很是有一些有权有势的朋友,压下这事不过举手之劳耳。
俗话说,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就算是巡抚布政使这些在外面坐拥一方的诸侯,到了京城,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蜷着。何况一个才半只脚踏进官场的举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黄掌柜的话学生可就听不懂了,若是学生不领你这个情,又当如何?”方唐镜素来秉持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对这黄掌柜的观感一再拉低,可没什么好心情跟这黄掌柜磨叽。
“哈哈,今天这个情,方朋友领也得领,不领也得领。”黄掌柜傲然。
方唐镜诧异莫名,这还是做生意的态度么?还从来没听说过如此态度的生意人,便是锦衣卫说话也不过如此了吧?这家伙是猪油蒙了心还是失了心疯?
算了,正常人不会跟一个精神病计较的。
“你自便吧,老麻,老裘,咱们另选一个地方聚聚,好久不见,在下正好有一件事要和同乡们商量。”方唐镜是有事在身的,并不想纠缠在这里。
黄掌柜一听方唐镜要走,心中大惊,若是这书生在外面说三道四,事情就难以挽回了,必须把事情解决在会馆里!
当下手一伸,拦住了方唐镜,冷然道:
“慢着,我江南会所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今天你还就非得在这里请客不可!”
这黄掌柜疯了吧?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不知这黄掌柜吃错了什么药,定要跟解元公过不去。
麻掌柜和裘员外首先回过味来,骂道:“姓黄的,你什么意思?”
方唐镜终于回过神来,这黄掌柜以为自己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很好欺负吧?以为可以强行压服自己?
一直以为,方唐镜都没往这方面想,两人不过初次见面,不至于交恶至此,最多不理睬便是,此时一换位思考,便知道这黄掌柜打的是什么主意。
事态莫名其妙的升级,方唐镜决定不再惯着这货,冷冷地说道:“我若定要走呢?”
“好大口气,尔等聚众滋事,还想走?跟我走一趟,到大狱里交待清楚再说!”
说话的不是黄掌柜,而是人群外一个骄横的声音。
众人怒目而视,却都顿时哑口。
一名东厂档头,带着七八条凶神恶煞的番子,歪着嘴走了过来。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锦衣卫和西厂现在都忙着一些“大案要案”和“刺探官员”,东厂则把主要业务放在敲诈勒索商人身上。
所以一众商人一看到东厂的人,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不自觉地往后退,闪出一条路来。
黄掌柜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舒了一口气,俯视方唐镜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现在便是跪下来求我和解,也晚了!”
方唐镜不理会东厂那些人,盯着黄掌柜看了一眼道:
“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至于此?”
黄掌柜压低声音冷笑道:
“亦不怕跟你说,若你只是寻常书生也就罢了,偏偏你却是解元,那就不能不考虑事后的影响,不如快刀斩乱麻,从根子上断了不利的影响。”
方唐镜叹道:“就因为这点小事?何苦呢?”
黄掌柜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勿以恶小而不为’吗?教你一句话吧,不要因为小事就不在乎,大事往往就坏在细节上!”
明明是“勿以恶小而为之”,硬是被他歪解为“勿以恶小而不为”黄掌柜倒也是个人才!
方唐镜微笑道:“很好,这我就放心了。”
黄掌柜还以为这书生怕到笑了,读书人果然胆小,两句话就吓得精神失常!
呸,还是什么解元!怎么不是我?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
看着越来越近的东厂档头,身为主持人的麻裘二位勉强挡在方唐镜面前,裘员外拱手道:
“小可家叔乃是贵州布政……”
“滚!”话未说完,已经被一脚踹飞,连着麻掌柜也被踢了一个趔趄。
那东厂档头叼着一根牙签,大摇大摆走到方唐镜面子,上下打量一番,嗤笑道:
“就是这小白脸聚众滋事?”
方唐镜看着他,冷冷地也不说话。
黄掌柜恶声道:“余大档头,正是此人!”
余大档头被方唐镜看得十分不爽,冷笑一声道:“来人,请举人老爷回去问明情况!!”
东西厂锦衣卫不得随意捉拿赶考举人,可若是举人犯了事,那又另当别论。
更何况,也不算捉拿,是带回去讯问,合理合法。
这样的小菜鸟,都不用大刑,随便一番威逼利诱,还怕没供词?!
“还有这两个同党,都绑了,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