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牛般的壮汉自然是蛮牛,他自己最忌讳别人叫他蛮牛,却又最喜骂人蛮子。
这厮前段时间因为方唐镜全力备考,反正也用不着他在身边侍候,便给他放了假回家完婚,今日才刚刚回来上班,方唐镜便安排了这个活给他,自然是卖力非常。
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城管拿着“低配版狼筅”直直叉了过去。
众女真勇士纵然有百人莫敌之勇武,使不出也是白搭。
郎秀的得意弟子朱志文大叫:“我们是建州使节,你们不可以这样,我们要见鸿胪寺长官,我们要面君,要告御状……”
觉昌安怒道:“有本事单挑,以众欺少,算什么好汉!”
“还敢嘴硬!”话音未落,觉昌安早被蛮牛一叉子捅到肚子,唉呀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屁股刚一落地,十数根叉叉齐上,将觉昌安牢牢叉在地上动弹不得。
“带走!”蛮牛大手一挥,狼狈不堪的女真使节团便被五花大绑地押回了“城管衙门”。
说是衙门,其实就是两套民居打通了改造而成,十分简陋,从规格上就能看出这是一个不入流的部门。
果然,升堂主事的也仅仅是一个军户总旗。
这厮穿着总旗校服,倒也威风凛凛,却明显是个半文盲,听胖瘦二人组啰嗦了半天,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听到女真人竟敢拒罚打人,这总旗官不由大怒,怒喝道:“大胆蛮子,尔可认罪?!”
朱志文辩道:“我等乃女真使节,依律是不受审的,有事需得移交到鸿胪寺处理。”
这总旗不耐烦地说道:“谁耐烦跟你说什么律法,尔等明明违反的是地方村规民约,再敢狡辩,先判你个咆哮公堂,藐视上官之罪。”
你一人小小总旗竟然大言不惭地自称上官?
不可说是在这在达官多如狗的北京城,即便是边远山区,也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好不好?
还有啊,村规民约什么时候已经可以凌驾到大明律法之上了的?
可这小总旗满脸认真的样子,明显不知道村规民约的不是法律,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绝对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的!
郎秀等人面面相窥,这简直就是虎落平阳受犬欺,秃毛凤凰不如鸡。
郎秀和朱举人对视一眼,均觉得跟这厮胡搅蛮缠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趁早脱身是正经。
再加上事情经过本就简单明了,无数看热闹的人亲眼目睹,也没什么好抵赖的,最重要的是这简直就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再纠缠下去,丢脸的还是自己。
于是朱举人便道:“小民认罪,愿受罚。”
花点钱也就认了。
那总旗官面容稍霁,安排人写下供状,让郎秀等人签字画押。
并且这厮十分认真,生怕诸人反悔,不但签字画押,还把各人的指纹掌纹都按了一个遍。
等众人画押之后,总旗官宣判决下:
“罚银五十两,外加汤药费五十两……”
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使节团毫不意外。
吐一口痰挨罚一百两银子,这个教训除了告诉了我们大明物价腾贵之外,还告诉了我们,吐痰一定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其二,强制参加文明礼貌学习班,何时结业何时放走,伙食费自付。”
什么?
什么见鬼的学习班?
不会是变相的监禁吧?
“大人,这个什么‘文明礼貌学习班’是个什么规矩?可不可以用银子抵赎?”朱举人大急,自己一行人还有要事的。
“不用担心,学习班的正常流程一般是罚抄‘文明礼貌公约’十遍,并同时需强制背诵之,很容易的,不过千余字而已。”
提到学习班,总旗得意洋洋,这可是咱们城管令贼人闻风丧胆的利器。
此言一出,郎秀和朱举人还能保持镇定,可觉昌安和一众女真勇士顿时如丧㛈妣,眼睛都直了……
抄书?
这简直就是要了老命好不好?
背书更是简直比死还要难受的酷刑啊!
觉昌安在他老爹和祖父的棍棒之下倒是簸箕大的字识得一箩筐,也勉强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可那是花了二十多年才锤炼出的成果啊,现在要抄一千多字十遍,还要能背得下来,这……
小爷能有如此才情,早就来大明朝廷考举人做官了,哪里还用在苦寒之地整天提刀砍人?
只能说觉昌安还是太嫩,他以为识得背得千余字就可以在大明做举人做官,真真是天真到让人不齿。
“押下去,退堂!”那总旗大手一挥,八人便被押了下去。
八人被带到“学习班”,这里面已经有数名愁眉苦脸的家伙在埋头苦背。
那声音,简直比死了爹娘还要伤心难过,闻者流泪啊。
八人被关到八间独立的房间,每人都领到了一本‘文明礼貌公约’和一份纸笔,外加一罐子水润喉,然后便“呯”的一声将栅栏门关上。
众人大眼瞪小眼,怎么办?
此时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不入流的狗官根本不知道他扣押的人是多么的有来头,简直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现在有两条路可选。”郎秀想了很久,终于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一条便是老老实实地抄书背书。”郎秀深吸了一口气道:
“另一条嘛,便是一头撞死在这里!”
……
而另一面,蛮牛拿着供状交到方唐镜手里,顺嘴问道:
“公子,私扣使者,赵老二不会有事吧?”
“一口痰的小事,哪里谈得上什么私扣使者。赵老二不过是请他们去学习班深造,合情合理,他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最多也不过是撸掉总旗官,调他到南京当个百户愿不愿意?”
蛮牛佩服得五体投地。
咱们大明乃是礼仪之邦,你们这些蛮子在咱们中华地面上犯了事,咱们不打不骂,只是教化于你,岂不正是以德报怨,胸怀阔大之极的表现?
不过,公子如此费心这件事,恐怕不是仅仅玩玩这么简单吧?
公子可是很忙的,殿试在即还特意抽出时间来来关照这些蛮子,怎么看似乎都不简单。
便在这时,老侯来了,“公子,幸不辱命,您要的人找到了。”
“技术如何?”方唐镜追问。
“三代家传的手艺,绝不会让公子失望。”侯明拍着胸脯打包票。
“很好,老侯辛苦了。”方唐镜十分满意。
“不敢,公子为国为民,我老候能追随公子,实在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大德。”
“老候,你现在这做官的水平越来越见长进了,不错不错,哈哈……”方唐镜大笑。
“我老候说的可都是心里话……”
两人大笑着走到了一间密室。
在这里,一名老脸皱得如同枯树的老者已经恭恭敬敬地侯在了一旁。
见到方唐镜进来,老者连忙躬身行礼,方唐镜伸手拦住道:
“大师不必不多礼,从现在起,你老就是西厂的供奉,直属于厂内特殊部门,月例比照实职百户,若是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提出来,咱们尽力解决。”
老者犹豫片刻便说道:“老朽蹲了十年大狱,家破人亡,本也不想多活,但家里还有一个孙儿放心不下,公子能不能安排他进学堂读书?不求能做官,只要他以后识得几个字,有一碗饭糊口即可。”
方唐镜道:“此事是应当的,老先生毋忧,不但你那孙儿要安排读书,便是他以后的职业也可安排,咱们为国家卖命,自家人的子弟,总不能让他们生活无依,这个问题您老尽管放心。”
老者得了方唐镜的承诺,老泪纵横,颤巍巍地要给方唐镜跪下,方唐镜连忙扶住,他可生受不起老人大礼。
方唐镜又拿出女真使节团的供状递了过去,问道:“老先生请看,这些能不能仿造得出来?”
方唐镜指的自然是签字画押和指纹和掌印。
老者接过供状,没有急着看,而是从怀里取出一副放大镜凑在供状上仔细看了半晌,然后放下放大镜,浑浊的老眼里精芒闪动,“公子,此事易耳。”
很好!方唐镜点头相信,他没有因为老者年纪大了就一定老眼晕花而不信他。
这人可是十年前最有名的赝品字画高手,一手技法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不知多少人着了他的道。
后来因骗了一位皇亲,被那位皇亲家里高手看破,因而事发被关入锦衣卫诏狱。
这一关就是十年,直到方唐镜向侯明素要这方面的特殊人才,侯明这才想起诏狱里的这位。
郎秀他们自然是不可能撞头而死的,否则日后传将出去,因为吐了一口痰被处罚,想不开自杀,这名声便是死了也会被笑话到从坟里活过来!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那么就只能乖乖接受处罚,自叹倒霉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绝不是倒霉的问题,而是有人处心积虑地要收集他们的字迹笔迹,乃至书写习惯和指纹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