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纨绔子弟都是临场兴奋型,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人越多越闹得欢实。
没办法,平时无理也要闹出三分理,更何况现在道理就占在自己一边!
此时不闹更待何时!
打假文化圈,铲除书画界毒瘤,净化人心世道,整治江南学风,一个才子的自我修养……
想想这些平时八竿子都不沾边的名声,现在唾手可得,简直不要太兴奋。
除了他们这些纨绔之外,还有一半的普通书生,也是兴奋莫名,闹得更凶。
世风日下,现在朝廷对读书人优容,所以读书人闹起事来,才不会管你什么官不官的!
说到底也是被逼的。
江南读书界的科举竞争太激烈,读书人除了埋头科举之外,出路便只有那么两三条。
其中性价比最高的一条就是想方设法的刷名气。
声名显赫的读书人自然就成了名士才子。
成为了名士才子之后,红袖添香,结识达官贵人,种种好处自然就滚滚而来,对于科举也是重大加分项。
朝廷上还不乏骂皇帝刷名声的大臣呢!
江南历来更是不缺拼死求名的无名之辈!
拼着当街拦住某某知府巡抚的坐轿,然后一通慷慨激昂的为民请命,之后便声名大噪,摇身一变成了名扬江南的名士!
这种事情在江南不要太多,有明一朝,越演越烈,发展到冲击官衙,连皇帝派到地方的太监都照打不误的程度,著名的《五人墓碑记》便是记载冲击巡抚衙门,打死官员锦衣卫的事件。
可见江南士子,拼死求名绝对是认真的。
江南士子的心态放在后世,大致便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的类型。
在江南人看来,读书不求名,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这在张溥写的《五人墓碑记》里写得很明白:
“凡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没不足道者,亦已众矣,况草野之无闻者欤?”
意思便是说,人的一生,大抵是默默无闻的。
因此一有机会便当“激昂大义,蹈死不顾”!
就算是杀头也应当“意气扬扬,以贼之名詈之,谈笑以死,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
此时机会就在眼前,还会客气么?!
当然,朱胖子和徐鹏举他们这些纨绔不缺名声,不过都是坏名风,好名声则是欠费停机的那种。
一群人越骂越上头,口沫横飞,简直就把“快哉风雅集店”当成了文玩界的败类。
今天,活该轮到他们洗白一把,扬名立万了!
二三十人都已经兴奋的有些不能自抑!只要今天的事情闹大,无论怎么收场,他们今日就算成功了!
就算店家能请来地方官,而地方官又兽性大发,使用暴力来镇压他们也没关系,他们反而会隐瞒自己的实力背景,积极配合,效果绝对会更好!
定要让这天下人看看我江南读书人的风骨!
与文化圈的乱象作斗争,咱们是绝对不输于朝堂中的清流御史们的!
当然,他们也是有分寸的,骂人摔东西砸几张书桌盆栽,打假什么的可以尽情发挥。
放火抢东西中饱私囊什么的,是绝对不做的。
两位小厮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一早就帮方唐镜通报,由得掌柜的自己处理,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此时事情闹得如此不可收拾,无论如何,他俩都讨不了好去!
按理说,下面闹腾得沸反盈天,掌柜的早就该出来给个说法了。
可是没有,掌柜的连面都不敢露,他不但不敢下去,还把二楼各房都锁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出了什么不测。
现在事态明显已经失控,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必须请东家出手了!
而且必须是东家背后的东家才能镇住这些个读书人!
一般的地方官对读书人来说,完全不好使。
这道理朱胖子他们懂,掌柜的又岂能不懂!
所以掌柜的早就从后门溜之大吉,报信搬救兵去了!
就在朱胖子他们闹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围观的人群忽然躲瘟疫一般闪开一条道路。
然后就见到十数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手持水火棍闪亮登场,一个高亢的声音宣布:
“李大人到!”
说是有官府的大人到,其实距离还有百多米,一群清道的衙役已经闪亮登场。
一个班头模样的衙役直入堂中,指着众人呵斥道:“尔等好大的狗胆,竟敢当街闹事!”
众人里有人辩解道:“我等并非闹事,而是因奸商不良,想要他们的掌柜出面解释而已!”
那班头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老子管你什么原因,敢在松江府闹事,活得不耐烦了!”
又有人反驳道:“你这衙役好不讲理,难道不应该听过双方道理之后再作决断的么?”
这班头粗人一个,当然辩不过一群读书人,理屈词穷后恼羞成怒,喝道:
“再敢胡言乱语,妖言惑众,老子把你当乱党办了!”
近期白莲邪教在城里煽风点火,官府和衙役莫不焦头烂额,直到现在,还在官军驻扎在城里镇压零星火星。
此时班头祭出这顶大帽子,十分应景,大有不问青红皂白将这些书生一锅端的架式。
众人听得真切,这狗奴才态度如此恶劣的,登时忍不住大声鼓噪起来!
就在这时,一顶大轿直直抬到了“快哉风雅集”的台阶下,才缓缓停了下来。
轿帘从里面打开,然后从走出一位三十多岁的绯袍官员!
绯袍,乃是四品高位文官的着装。
在这松江府里,四品高位官只有知府了,而且知府正是姓李,李大人不是府尊大人还能有谁?
“府尊大人来了,咱们与府尊大人说理去,休理会这些狗奴才!”
“正是,这些狗一样的东西哪里懂得斯文值万金,看待会府尊怎么修理他们。”
“咦,好象不对啊,这位大人面相有些陌生,不太象印象里的府尊李大人。”
“我说你眼花了吧,咱们松江府就府尊大人一位四品官,难道还会有别的大人?”
“难说啊,前段时间城里乱象频生,搞不好府尊大人吃了挂落,现在朝廷派来新府尊呢?”
“嗯,子路兄此言有理,我看看……似乎说中了,不大象原先的府尊大人呢!”
“对啊,看样子三十多岁,不是李府尊,应该是新任的府尊。”
方唐镜看得真切,正是李提学官,李大宗师!
李提学官乃是与松江知府同级别的人物。
然而若论对读书人的约束,提学官权力之大,更在知府之上多多。
方唐镜心里大喜,就怕你不来,来了,就别想那么容易收场了!
此时衙役又大声唱了一次诺:“肃静!提学官李大人到!”
什么?此李大人非彼李大人!
不是知府李之荣大人,而是提学官李士实大人!!
快哉风里所有人都懵了,如遭雷击!
这,这……这尼玛与预想的剧本完全不同啊!
在他们的预想中,来的应该是府里的官吏,知府,同知,通判,推官,学政,哪怕是官军都是可以接受的,唯独是提学官不可接受!
正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读书人在提学官面前就好比见了猫的小老鼠,见了大灰狼的小白兔!
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众位“当世孟尝”,瞬间就萎了!
他们的内心是崩溃的,提学官大人,没事你在家玩玩小妾不好么,怎的一声不吭就按临了松江府呢?你倒是提前打个招呼啊,这完全不合规矩好不好!
这下尼玛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