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月黑风高夜,打着二更梆子的更夫才刚走远,启圣院后门外的街道黑暗处,便突然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小心的一再确认没有其他外人后,那道黑影便迅速来到了启圣院的院墙下,手脚麻利的攀踩着墙壁上的突出或者凹陷处向上攀爬,还眨眼间就爬到了墙顶,用熟练的动作证实他不是第一次这么行事。
“叮当!叮当!叮当!”
很可惜,正当这道黑影轻松越过院墙,几乎是毫无声息的跳落到了院内时,他的身体却不小心触碰到了一根黑色细绳,细绳扯动悬挂在墙上的铃铛,发出清晰的声响,吼叫声也随即在启圣院里的黑暗处响起……
“有人!上!抓住他,千万别让他跑了!”
最终,在几名禁军士兵的共同努力下,那道黑影很快就落入了法网,先是一顿刻骨铭心的毒打,又问清楚他是曾经在启圣院里打过杂的仆役后,这名仆役还很快就被押到启圣院的正殿门前,交给了正在值守上半夜的赵光义和赵德昭叔侄。
这名仆役身上还很快就搜出了一份答卷,见内容是应对赵匡胤亲自出的考题后,赵德昭不由笑了一笑,说道:“还真是防不胜防,父皇昨天早上才公布的考题,没想到只过去一天时间,就已经从考场里泄露了出去,看来今天晚上和明天的白天,咱们必须得加倍的小心了。”
“放心,有你舅舅我在,就算考题已经泄露了出去,也绝对没人能把答案送进考场。”
这是考场守将贺怀浦的自信回答,然后仿佛是为了证明贺怀浦的确不是在随口吹牛,贺怀浦的独子贺令图就亲自押来了一个男子,亮出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白绢和一块银饼,笑着说道:“想用银子买通负责送东西的小吏,幸亏我们手下的兵还算称职,及时发现了。”
“很好,给考生送东西的这个环节一定要盯好,千万别让那些狗东西钻了空子。”贺怀浦满意的点头,又吩咐道:“那块银饼奖励给发现作弊的军士,明白告诉他们,只要发现夹带,搜到的钱就全归发现的人,我们这些将领分文不取。还有,查到夹带最多的人,还另有奖赏!”
贺令图毫不犹豫的答应,马上拿着银饼回去奖励给发现夹带的禁军士卒,另一旁的赵光义则一边在心中羡慕——羡慕自己的不肖侄子能有贺怀浦父子这样自带干粮的帮凶打手,一边在脸上笑道:“两位贺将军滴水不漏,这次有你们二位统兵守卫考场,这一科的公平公正,不仅将是前无古人,还很可能是后无来者了。”
“王爷过奖,末将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贺怀浦嘴上谦虚,表情却明显不够恭敬,被人奉承惯了的赵光义心中恼怒,可是又无可奈何,只能是借口巡视考场,领着心腹陈从信离开正殿门前,不想继续再看贺怀浦父子死心塌地给不肖侄子鞍前马后的嘴脸。
陈从信当然明白赵光义的感受,所以才刚走到偏僻无人处,陈从信就低声安慰道:“王爷息怒,贺怀浦父子是大王的骨肉至亲,一荣俱荣,一损百损,如此不遗余力的为大王效力毫不奇怪,好在我们并不需要和他们起正面冲突,就让大王再抢一个风头吧。”
赵光义哼了一声,对陈从信的劝解不置可否,然后转换话题说道:“这一科,我们惟一的指望看来就只剩下柴成务了,他如果能够顺利拿下头名状元,本王的面子还可以保全。但是他如果意外失手,本王在天下学子面前就要颜面丧尽了。”
知道赵光义在这件事上下了多少功夫,陈从信也只能是继续安慰道:“王爷放心,杨昭俭已经收下了吴道子的那幅画,王怙也就他儿子那件事对我们再三道谢,除了官家以外,五名考官中已经三人会选柴成务做状元,只要官家不偏不倚保持公正,状元就一定是你门生柴宝臣等。”
陈从信的安慰并没有让赵光义就此放心,将目光转向了正殿后,以己度人的赵光义心中还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暗道:“那个混帐东西如果铁了心要与本王做对,该不会在这件事上也耍什么花样吧?”
是人都懂得趋利避害,发现这一科反夹带和反作弊力度高得惊人后,为了不至于偷鸡不着蚀把米,那些心存侥幸的考生和他们的家属还是乖乖的选择了悬崖勒马,不敢再耍什么花样,所以到了科考的第三个白天时,即便考题已经确认被有心人泄露出了考场,找借口给考生送东西的人与往科相比,还是明显少了许多。
而且剩下那些给考生送饮食笔墨的人,也绝大部分都是真的送来了考生的所需之物,偶有几个胆大包天之徒抱着侥幸心理企图蒙混过关,也无一不是倒在了赵德昭层出不穷的反作弊手段面前——没办法,宋朝的作弊手段实在太落后,想要骗过赵德昭这样的考场老油条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见考场风纪大为好转,实际上负责主持这次省试的赵德昭当然是暗暗欢喜,然而事情并没有彻底的一帆风顺,是日接近正午时,赵德昭领着梁周翰在考场里巡阅期间,一直态度低调的另一名考官王贻孙,却也打着巡视考场的幌子,突然出现在了赵德昭的身边。
王贻孙还主动向赵德昭打起了招呼,说道:“大王辛苦了,这一科的考场纪律如此严格,大王真是居功至伟,有了大王的珠玉在前,想必往后的朝廷省试,肯定能够更加的公平公正。”
“右司过奖,小王不过是竭尽所能而已。”
赵德昭假惺惺的谦虚,王贻孙则微微一笑,突然改变话题说道:“这一科的省试今天傍晚就要结束了,不知道大王在巡视考场期间,可曾发现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绝妙文章?或者是有希望位列三甲的年轻新晋?”
“这个我还真没来得及。”赵德昭难得说了一句大实话,说道:“怕影响考生答题和写文章,我一直都没有拿起考生的答卷细看,准备等考试结束了再一起看。”
“真的?”赵德昭难得的大实话居然招来了王贻孙的质疑,表情明显有些诧异的问道:“难道说,大王连开封著名才子柴成务的答卷,都没有专门去细看一下?他可是开封府的去年州试头名,二王爷亲点的得意门生啊。”
听出王贻孙这话弦外有音,又知道王贻孙所处的派系属于赵普一党,赵德昭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又说了一句大实话,说道:“我没留心这件事,本王虽然也听说过柴成务的大名,但是并没有见过他,这次为了公平起见,也没有故意起认识他。”
“大王洒脱,下官佩服。”王贻孙恭维了一句,然后又微笑说道:“不过二王爷就完全不同了,下官听闻,汴梁城中已经无数人传言,说柴成务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拿下这一科的头名状元,以证明二王爷去年在州试中的法眼无差,所以下官斗胆揣测,二王爷肯定十分关心这事。”
王贻孙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赵德昭当然也明白了他肯定另有目的,便微笑说道:“还有此事?如果真是这样,那希望那位柴大才子别让皇叔他失望。”
王贻孙又笑了笑,再次改变话题,问道:“大王,下官突然想起了一个和考试有关的有趣故事,不知道大王你听过没有?”
“什么有趣故事?”赵德昭表面微笑,内心里却暗暗提高了警惕。
“一个和考试还有苍蝇有关的故事。”王贻孙直接开讲,说道:“传闻在前朝的时候,有一个通过州试的考生到京城参加省试,结果在路过一处荒山野地时,那名考生无意中路边发现了一具暴毙的尸骸,孤零零的躺在荒郊野外,十分可怜。”
“那名考生心善,就在旁边挖了一个坑,把那具尸骸埋了,让死者入土为安,然后继续到了京城参加省试,考得还相当不错,不敢说一定能中状元吧,一个进士怎么也跑不掉。”
“可就在离开了考场的时候,那名考生却突然想了起来,他的答卷上有一个‘帝’字,忘了写头上那一点,犯了学风不谨的过错,按照考场的规矩,不管他的文章写得再好,答卷也将彻底做废,所以那个考生后悔得肝肠寸断,差点没有跳进河里自尽。”
说到这,王贻孙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可是那名考生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过了几天后朝廷放榜,他居然高中了探花!那名考生既高兴又糊涂,更害怕事后被人察觉,罪过更大,就主动找到了考官,老实坦白了这件事,结果请大王猜猜,考官是怎么回答的?”
“猜不到,本王以前没听过这个故事。”
赵德昭老实摇头,坦白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好在王贻孙也没卖关子,笑了笑就说道:“结果考官告诉那名考生,说他在阅卷时虽然也发现了那名考生少写了一点,可是有一只苍蝇偏偏一直停在了少掉的那个点上,用身体把那个字给补充完全了,最后考官一巴掌下去把苍蝇拍死后,苍蝇就彻底化身成了一个点,把那个字给补好了。”
“不错的故事。”赵德昭鼓了鼓掌,笑道:“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那一只以命报恩的苍蝇,一定是那名考生好心安葬的尸骸魂魄所化吧?”
“大王高明,事后那名考生确实又梦到了那具尸骸的主人,承认说他是为了报恩,所以才变身成了苍蝇,帮助那名考生弥补了无意中犯下的过失。”
王贻孙含笑点头,承认赵德昭猜中了故事结局,又笑容有些神秘的说道:“也不知道这一次的省试,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故事?如果是报恩还好,如果是报仇的话,那下场就太可怜了,十年寒窗,仅仅为了一点一笔,白白辛苦啊。”
“右司所言极是。”赵德昭嘴上附和,心中却暗骂赵普一党歹毒,为了打击政敌,竟然唆使自己利用阅卷的机会陷害考生。
见赵德昭已经心领神会,王贻孙便也不再纠缠,拱手说道:“大王,那下官去那边看看,还有件小事,大王这次监督严格,抓到了不少帮助考生夹带作弊之人,还请大王让人仔细审理,慎重定罪,千万不要误伤无辜。”
赵德昭微笑点头,王贻孙也这才改道去了考场的其他方向,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梁周翰则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大王,听王贻孙的口气,我们这一次抓到的夹带作弊者,有不少人的背后主使应该是赵相公的人,所以想请大王你网开一面,不要追查得过于仔细。”
“赵相公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贪财了,不改掉这脾气,他迟早得栽在这个上面。”赵德昭感叹了一句,又说道:“不过我们也没必要为了这事和他翻脸,追查作弊的事咱们别插手,让礼部刑部去办。”
“那王右司的暗示呢?”梁周翰低声追问道:“他暗示的法子虽然缺德,但是非常有效,只需要用墨汁轻轻一点,二王爷力捧的柴成务别说是头名状元了,就是想今科得中,也是难上加难啊。”
考验人品的时刻到来,然而赵德昭虽然没有凭着良心办事,却也没有为了剪除异己而不择手段,只是稍一盘算,赵德昭就做出了另外一个选择,说道:“柴成务能不能考上状元与我们无关,我们这一次的目的是让我的父皇欢心,按原来的计划行事,至于柴成务,他如果真有这个本事拿下头名状元,那就让他去拿吧。”
酉时初刻时,历时了三天两夜的开宝年首次省试,终于正式结束,参加考试的考生按照规矩一一交卷,疲惫不堪的离开考场返回住处休息,赵光义和杨昭俭等考官同样也是累得够呛,但是职责使然,几个副主考还是乖乖的来到了赵德昭面前,讨论具体该如何阅卷。
事情关系到自己的得意门生能否顺利拿下头名状元,赵光义也没客气,首先开口说道:“这样吧,按照以前的老规矩,我们几个权同知贡举先轮流阅卷,然后挑出满意的答卷,集中起来讨论名次,最后再上报皇兄,请皇兄决断。”
已经收了赵光义的好处,杨昭俭和王怙当然马上就同意了赵光义的建议,赵普一党的王贻孙为了暗算赵光义的门生,同样也选择了点头同意,可是让赵光义意外的是,赵德昭竟然果断拒绝道:“不行,这么做太容易营私舞弊了,得换一个办法阅卷?”
“这么做如何容易营私舞弊?”
赵光义这个问题还真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他确实没有深入研究过其中弊端,赵德昭则回答道:“打个比方,小侄有个叫张三的亲戚参加了这次省试,在看到他的卷子时,小侄为了照顾亲戚,就可以把他的卷子拿出来放在满意一边,这样一来,张三即便拿不下状元探花,最起码也能捞一个进士,对其他考生而言毫不公平。”
顿了一顿后,赵德昭又说道:“同样的道理,假如皇叔你和杨尚书有什么亲戚门生参加了这次的省试,那么在阅卷时看到他们的名字,皇叔你和杨尚书为了照顾亲戚门人,同样也有可能做出对其他考生不公平的决定。”
仔细一想发现是这个道理,赵光义便也难得放下架子不耻下问,好奇问道:“是倒是这个道理,但是贤侄你觉得我们该如何阅看卷子,才对所有考生公平公正?”
赵德昭亮出一叠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白纸,微笑说道:“很简单,先把每一张考卷的名字糊起来,然后我们再阅看试卷,这样就不会出现故意偏袒各自门人亲戚的弊端了。”
PS:科举采取糊名阅卷的制度,始于书中二十四年后的公元992年,首创者是当时的将作监陈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