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个烧酒店老板的亲女儿,不是他们商籍的姑娘!是从乡下新来的瞎子,是来帮工的。她家祖上三辈子就没出过一个亲戚,能做生意做到京城的!汪延松!”被问到的人大喊着回答,“你问爷爷这个月讨的新老婆干啥?你是不是也想讨新老婆了?你跪下多磕两个响头,你邵爷爷说不定愿意给你多出点彩礼也讨一个。”
汪延松哈哈一笑:“这有个外地佬想问问,你们这些京城的流氓敢不敢抢,啊,什么落单的小姐啊……比如田家那个小姐啊,之类的女人。我本来想着,最近抢女人的实例,好像也就是你了,结果一问,你还抢的不是他们正经商家的女儿,只是帮佣的乡下人,你这不是妥妥儿的欺软怕硬吗?外地佬还以为你们都是些敢惹权贵的硬汉,现在他给你们说得都伤心了!”
对面姓邵的流氓听了也大笑:“神经病!谁敢抢劫有钱人家的小姐。敢抢那种女人,你说的那得是正经大官,得是现在坐在宫里的那群人,我们哪敢做这样事情啊!”
旁边有人大声插嘴:“真是敢惹权贵的硬汉,怎么还会留在京城混日子啊,早就该去北边跟关大当家的做大事业了!”
另外也有几个人起哄着响应他。汪延松听了也笑,又随口应和了几句,重新坐下来,对卢凯复笑道:“听得到没?那个邵敏才已是有门路的人了,也就敢把人家姑娘祖上三代都摸清楚了,确认都是贫民,才敢去抢。我估计他也得给姑娘东家的钱给到位才行,下京有些店老板的门路也广。但我估计这姑娘自己家的钱,他可能就欠缴了。”
卢凯复听了觉得有点野蛮:“哎,这样行事,多不好啊,这要是报给下京尹,若是能够依法会审,这都是该判的吧!”
汪延松不屑地嗤笑一声:“下京尹还管这事呢?”
他又微一停顿,立刻说:“要是下京尹连这种贫民都管,那你不是更不用担心田小姐会遇上坏人了吗?要是下京尹这么厉害,还哪来的什么地痞流氓?”
卢凯复隐隐约约觉得这个逻辑好像不太对劲,但他也说不出来不对劲在哪里,只能迷迷瞪瞪地点头:“哦哦,汪君说得对。”
对于田小姐超高价售卖商品,卢凯复倒是还有另外的两点疑惑:“田小姐以前能进黄麻酒铺卖这么贵的梨子,别家却进不了黄麻酒铺,这是因为田小姐身份吗?”
“是的。”汪延松立刻说,“黄麻子,就是这家酒铺的老板,不喜欢别家商贩在他们家店里面晃悠,而且他们家在酒店里面搞相扑比赛,最重要的就是让观众安心看相扑,别人家的商贩都要在关键时候凑到酒客跟前问买不买花生,黄老板说看了烦心,就不让他们进来了。你要是去下京别家酒铺,大多其实是允许小摊贩进来卖下酒菜的。”
汪延松顿了顿,继续说:“至于田小姐——她爹是大皇商,别说她就是有点疯癖,喜欢卖梨子,又不伤天害理,没人惹她。她也本来就是来玩的,所以也不会死缠着别人求买,所以黄老板估计也不太讨厌她。一般来说,黄麻酒铺偶尔最多有没来过的新客,看了这价格觉得新奇,所以买一两个长长。”
卢凯复能清晰地听懂他的话外之音“像你这种纯纯大怨种,估计连田小姐自己都从没有见过先例”。这让他非常尴尬,但是仍然假装自己不尴尬,继续问了下去:“田小姐有这样怪癖……田老爷也就允许正经小姐这样出来抛头露面吗?这不是很影响女儿名声吗?”
汪延松的语气中重新装满了不屑之情:“你刚是完全没听我讲话吧?我说了啊,田老爷自己都有怪癖,田老爷喜欢跑出去乞讨!他还介意什么自己家女儿喜欢出门卖梨子?卖梨子又不伤天害理!你问田小姐为什么喜欢卖梨子,我估计就是因为田老爷喜欢乞讨,明明都是大家出身,喜欢这种玩意儿,都算是咄咄怪事。不过反正乞讨和卖梨子也不违反大陶律,我们也就只能看个乐子,人家到底咋样,谁知道?”
卢凯复点点头,感觉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我明白了,所以京城中若有什么怪事,都是有理由的,也许就是因为某位大家族的小姐有怪癖,所以并不需要嗔怪?”
汪延松沉默了一会,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想劝劝你,以后买梨子之前多想个几下。”多动点脑子吧!
卢凯复默默点了点头。
整个买梨子的故事在女子相扑表演即将结束时,也同时迎来了结束:卢凯复咬了田小姐出售的梨子一口。
其口味顿时使卢凯复大失所望:“呕!”
旁边的几桌客人顿时都爆发出了会心的窃笑声。而汪延松倒是没有笑出声,只是努力绷着脸,摊开手:“看,我说吧?你下次别再这么干了,我看出来你有钱了,就算有钱也经不起这么造啊!”
边上饮酒的汉子门不住地叫好,台上的女子相扑也到了决胜的时刻:最后一对对手仍然绞缠在一起、没有分开,但旁边主持项目的人已经在舞台边上开始急切地转悠,旁边这桌的十一个壮汉全都站起,开始上下活动筋骨关节热身,行动看起来相当敏捷,卢凯复觉得他们每一个都可以打三个自己。
旁边又有一个壮汉对汪延松笑:“我们都是要靠自己搏命,都不舍得买田小姐家的一个梨,人家公子哥连尝都不尝,就敢买田小姐整整一筐大白梨,你还教人家卢公子怎么买梨子?你应该跟人家学学怎么投胎!”
汪延松也跟着笑,不过笑声显然就没有之前那么畅快了,他只是说:“放屁!老子怎么能跟人家学怎么投胎?人家公子哥也只会自己一个人投胎,我还想重新跟我爹娘姐姐见面呢,那我还是穷着算了!”
又有人说,让汪延松施法连爹娘姐姐一起投胎到富贵人家,让富贵人家的大太太一胎生四个,下辈子喊现在的爹叫哥哥。但这种纯粹的胡话就没有得到汪延松的正常回复,而只是被锤了一拳。卢凯复端着酒杯,喝得有点迷蒙,一开始还没看懂他们在干啥,看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接下来正式相扑的表演者啊!
他寻思,难怪个个都是壮汉,原来是玩相扑的,那确实得够壮!
但他随即又陷入了另一项深深的沉思之中——这群人之前不都在讨论什么星象,这种高级玩意儿吗?相扑艺人在大陶绝对不算什么体面职业,若是职业表演者必是贱籍,肯定是穷人家的儿女才会去干;但天文馆那群人可就高级了,这群人都要学好几十年的书,学这个那个星象的,要预言国家吉凶,还要年年编黄历,这绝对是这年头超级体面的职业之一。
这两个专业方向太过极端对立,让卢凯复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一直到台上重新整顿起来,在带着擦边元素的女子相扑元素之后,进入了完全肉体暴力、拳拳到肉的男子相扑。周围的观众也明显比刚才更亢奋,大碗喝着酒,还没等相扑表演者们准备好,就大声骂“好!打死他!”
卢凯复也为这种气氛一时感染,连忙跟着鼓了几声掌,将刚才的困惑姑且抛之脑后,只管认认真真地看台上激烈的表演。
卢凯复上一次见过的激烈场面就是战争,已经有了相当的承受力,因此眼前的暴力表演也没有让他到生理上如何受不了的地步,没有吐出来,也没有哭——虽然他的胃里已经在翻江倒海:他开始后悔了!男人打得你死我活,明显比女人打得要残暴疯狂得多。而且观众的疯癫甚至在表演者之上,不管是谁打赢谁,围在旁边看戏的酒客们都要疯狂地大喊大叫,声音几乎就像具象的什么浪潮一样一层一层地卷起来,像拳头一样在往卢凯复的耳朵上锤,他简直感觉自己快要聋了!
至于美感,卢凯复一点都不觉得抱歉,他就是完全没有感觉到好看,他主要觉得吓人,他甚至希望把刚才的女相扑者们请回来重新表演——就算这回她们的衣服都好端端贴在身上也可以!他实在是经不住这样大场面的暴力场景!
卢凯复就低着头一直在喝酒,每一口的幅度也不大,就低头一小口一小口抿,努力将这个喝酒的过程从瞬间延长到永恒。耳边台上和台下的吼声交织在一起,有位主持的年轻人嗓门极大,一个人就能吼过别的所有人:“……某某某赢了某某某!好!啊!!!!!”
卢凯复能低下头,带着把眼睛也低下来,但他实在是避不开这个声音,毕竟人也必能把耳朵闭上。这让他有点想跑了……但看旁边的人似乎都沉醉其中,在这种高潮迭起的正中心起身逃跑,会不会显得有点怪,显得像个神经病……虽然他刚刚就因为买了一筐又贵又难吃的雪梨,而被骂成是神经病过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熟悉的声音又在他耳边拍响:“嘿!黄麻子家的酒就这么好喝吗?”
吓得卢凯复跟着肩膀上的一拍,整个人也一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