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焕指的是约十年前的事,当时旬密王白优明还没有死,一时风头无两,实际控制着良虎省。而当时飞剑王苍志诚、薄桑王解鸿福和他的疆界划分并不鲜明,良虎省事实上由旬密王和飞剑王同时控制。直到旬密王死后,北方这几个省份的政治局势才重新洗牌,由飞剑王独立控制良虎省。
因此他会刻意提及一下旬密王——虽然这位老军阀现在已经死透了,连政治遗产都被瓜分了,但当年他还是有控制能力的。
于是白道宁也就合理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听说当时实际掌控良虎省的是旬密王,那票号白家没有留在当时的良虎省,是因为与当时仍然附庸在旬密王旗下的飞剑王不睦?所以现在即使 旬密王已死,也依然不愿意回良虎省?”
苏景焕想了想,说:“您说的对,当时传出来的说法,都说是票号白家本来逃离风练省之后,就希望常驻良虎省,但当时就在良虎省的飞剑王向票号白家索要商业机密,票号白家屡拒不止,被迫南逃到恭郁省。恭郁省有山河为界,天然难控,以前也曾有几座府城与外省来回易手,但现在恭郁省的关郡守已经可以收全省所有府县的田税了。”
白道宁略作思考,道:“票号白家据有如此独立地域,其银票能够畅通天下各国无阻,现在自然也不愿意离开恭郁省。我想,恐怕就算现在飞剑王能够与票号白家和睦相处了,票号白家也不愿意回去受制于人下了。”
苏景焕笑道:“正是如此。至于旬密王对票号白家又是个什么意思,既然旬密王已经仙逝,那恐怕现在也难以查证。不过既然当时飞剑王为难票号白家的谣言已经传出来了,却没有传出来什么诸如‘旬密王对票号白家苦苦挽留而不得’的这类谣言,估计旬密王也没有明显表示出对票号白家的友善之意。”
白道宁说:“票号白家对任何一个政权来说,都应该是如虎添翼的利器。”
苏景焕又笑了笑,没有说话。旁边的薛佑歌倒是忍不住插嘴进来:“太子这话说得很对,但是哪有老虎希望自己的翅膀不听自己的话呢?”
苏景焕跟上话茬,说:“老虎当然都希望能够有翅膀,但是有了翅膀之后又希望自己能够控制得住它……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苏景焕给出了票号白家大概率不会转投东安罗和飞剑王的理由,那白道宁自然就会对剩下两个没有被提及的选项感到好奇,但他在稍作沉吟之后,就能迅速知晓其中的缘由:“西安罗与薄桑王军力都不如东安罗与飞剑王,与恭郁省又不接壤,恭郁省既然不会转投东安罗与飞剑王,自然更不会转投这两方势力,不知苏学士是否也作此想?”
苏景焕笑道:“正是如此……不过太子请不要误以为这是小臣一人所想,事实上这是我们内阁众人数日来的讨论结果。而太子只需寥寥数息,就能想通其中关窍,真是才能卓绝,令小臣佩服啊!”
白道宁已经被这群官僚本能般的马屁给淹没过了,因此当下能够相当坦然地哈哈一笑,连称“不敢”,轻巧地接下恭维,最后总结:“所以,内阁认为,这个织锦宝物最好不要接受,但朝中诸臣都不能做最后决策,因此要我来最终接受朝中要求拒绝此物诸臣的意见,拒绝这件宝物?”
苏景焕笑着点点头:“说来有点绕,但是大概如此。”
白道宁暂且将这件事记下,打算随后再具体问问事件的详情,从而判断是否要遵从苏景焕的意见。但苏景焕身为内阁重臣,既然亲自跑来找他说这件事,恐怕这件事大概率已经板上钉钉,要拒绝这件宝物。这让白道宁难免心生遗憾——这在现实世界线可是全国最重要的历史文物之一,要是能留到后世,能卖多少钱啊!
作为历史人物,决定一样注定要成为国宝的奇物的存亡,真是一种难得的奇妙体验。
在讲完这件宝物的来龙去脉之后,苏景焕开始讲他为之而来的第二件事:“明派有一名教徒罗哲茂,系明派长老,是封教主的副手,身份贵重。此人曾在苏誉之太傅,也就是我二叔公刚离开京城之后,就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二叔公离京的真实原因,立刻上奏称太子不宜继嗣大统,因为太子血统存疑。”
白道宁听了真的一惊,因为他的血统真的存疑!这种说法迅速让他感到肤骨都是一凛,整个人紧绷起来,严肃地问:“他说了什么?”
薛佑歌看起来也有点紧张,又有点空白的茫然和尴尬。
苏景焕恍若无觉:“他说,十八年前皇上南巡时,若有临幸民间女子,理应要求起居郎将之记录下来,以后才便于对应上平民女子怀孕这类事情……若是起居注上没有写下这一事件,那么,就应该视作此事并未发生。
“皇上当时也没有发怒,只是说他确实曾做过此事,并且他相信……”
苏景焕想了一下,觉得在儿子面前说对方母亲是否被认为贞洁、然后别人又如何质疑对方生母可能不贞,这个事情不太对劲,儒家的礼法就禁止对着子女指责对方父母的过错,这种话题稍微再深一点就简直要涉及到侮辱对方生母,这太失礼了。所以他沉默数秒之后,决定把中间所有细节全部跳过去,直接快进到结果:“总之,皇上说,他确信您是亲生子。至于那件事,之所以当时没有记录在起居注上,是因为皇上与蓟将军是瞒过宫中人员私下出巡时做的……何况现在十几年前的起居注大多都已经在战乱中遗失,皇上说,也许当年的起居郎后来把这件事补上了,但是当年的起居郎宫永昌已经去世,他的两位副手都已经投降于东安罗,所以现在也无法再行询问。”
苏景焕一摊手,讲完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这位罗哲茂长老对皇上的说法表示质疑,认为这不足以证明太子您的血统……他说太子是国本,因此血统必须要绝无疑问才行,否则日后就要像什么楚幽王、秦始皇一样被笑话两千年。他还说……别的话我就不敢对太子复述了,总之都是些很过分的污言秽语。
“皇上当然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朝中众人也都说如此:太子您的血统是实,罗哲茂讲究的只是一些名分上的东西,要为了起居注上有没有写这件事,这一类的小节让您这样优秀的皇子无法成为太子,这不是舍本逐末吗!那罗哲茂见事不能成,就要死谏,当时就要以头触柱,逼皇上回心转意。幸好当时封教主就在旁边,罗哲茂就被封教主及时拉住了。这件事所见者仅有明派的三名长老、我们内阁四人,还有良虎王和萧、杜三位掌管禁军的大人。罗哲茂被以生病为由关在封教主府上,所以现在消息应当还没有传出去。”
白道宁觉得这个剧情有点耳熟……仔细一想,他不久之前刚看过黄水卉女士愤然撞柱失败?当时拉住她的是武艺高强的云睿范,这回拉住罗哲茂的是老当益壮的封永逸,可见在轻生人员旁边有个保持健身的强壮选手有多么重要。
撞柱是不是算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低成功率,但是不太需要刀绳毒酒等常见辅助手段、所以可以随时进行的自杀手段?
萧博厚显然也确实知道这件事,闻言立刻向白道宁和薛佑歌一抱拳,以致敬意。
而薛佑歌听得满脸若有所思,情不自禁地小幅度缓缓点头——苏景焕所说的这个知情人范围确实够小,这群人都是成道的狐狸,能做到守口如瓶的,难怪刘荣轩那边没有知道这个消息,然后再跟别的八卦一样火速转手给他和蓟安然,然后都不知道这个八卦能传出几千里路去。
苏景焕继续说,语气中带了几分痛心疾首:“现在罗哲茂还在封教主府上关着,小臣前几日还去看过,他仍然不满,对太子表达了许多污言秽语,也对我二叔公说了许多无礼的话,幸好他尚存良知,所以没敢诋毁皇上!”
白道宁立刻说:“那这位罗哲茂实在无礼,他若单说礼节上的不足之处,尚算是位纯臣,但竟要在此刻意诋毁苏太傅,这实在是行为恶劣!”
苏景焕应和:“是的,行为十分之恶劣!”
白道宁沉思稍许,说:“听苏大人所讲,这位罗哲茂所谓我血统存疑,纯属因为皇上重认我为皇子的这个过程不够符合礼法,没有正式从起居注上找到当年的事迹……所以罗哲茂认为我不应当做这个太子?他只是怀有猜疑之心,并无实际证据?”
苏景焕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带着一点戏谑般的玩味,又努力想压平嘴角,似乎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太子所言甚是。罗哲茂并无实际证据。”
薛佑歌笑嘻嘻插嘴进来:“这种事情又怎么会有证据呢?”
白道宁再次沉思稍许,说:“苏大人将这个案子讲给我,想必也是因为这个案子尴尬,现在外面知道的人不多,但是罗长老又身份贵重,总要让他自己有个交代……所以最好由我出面,来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