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说的可是一点没错,此时的税都是人头税,按照人数收取的,后世倒是有人强行摊丁入亩,可是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
而作为门阀贵族统治的隋唐时期,摊丁入亩根本无法实行,那是和整个统治阶级对抗。
别说五姓七望,江南豪族,关陇贵族这些会集体反抗,怕是连李家宗亲这一关都过不去。
现在能解决赋税问题最可靠的手段,就是将门阀贵族私觅的人口挖出来。
至于他们私藏了多少人口,后世典籍一般说的是私藏了大概一半的数量,这已经极其恐怖。
而看后来明末出现的大量人口隐匿情况,怕是一半都有些小觑这些门阀贵族。
这是大唐这个巨人身体上最大的毒瘤,李弘一定会想办法将这棵毒瘤割掉,即使一次割不完,也会一刀刀慢慢割。
任其发展,历史只会重演。李弘相信,任何庞大帝国的倒塌,开始只能是从内部开始慢慢腐烂。
“还有,母后,之后开采矿山,重修直道,往北方大量派遣汉民垦荒放牧,可都要大量人口,这些大门阀,大世家是该好好治理一下了。”
李弘没有直说,不过也等于说了,如果能挖出这些大量的隐匿人口,到时候如果放到齐鲁之地和中原地区,这里的土地本来就压力很大。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人分批往北方迁徙。
隐匿人口,兼并土地,这在任何朝代都是重罪,最少开国时期绝对是不被统治阶级允许的。
唐律对此都有明确规定,比如均田制给你家分摊的土地,不能私自买卖,当然,唐律其实为此开了一个口子,那就是若是家中有老人过世,没有钱财置办后世,可以通过卖出土地换取丧费。
这就为许多土地买卖留下了一个豁口,到了此时,土地兼并已经极其严重。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武媚娘听了儿子的话,也是半天没有回应,此时只抓着儿子的手,看着天边最后的晚霞渐渐隐没在西方天际。
花园中的花香在最后的余光之中芬芳,而那里,武媚娘的神情已经变了许多。
她今天本来留下,只是想听听儿子打算,可是儿子给她的答案,却让武媚娘直接给震惊到了。
她没想到,儿子从一开始看的就这么深,谋划的就这么深。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流门阀家的内斗之事,硬是被儿子借助此时与北方各族放开贸易以及大唐在晋地和云中九原两郡探查矿藏之事彼此联系起来。
如果这件事真的谋划的好,抓住了老门阀私藏人口,侵吞土地的铁证,那么接下来就能好好敲打这群门阀贵族了。
陛下和自己的心头之患,却不想在儿子这找到了一个解决的途径。
武媚娘是带着震撼和深思离开的东宫。
夜幕之中宫灯的光芒之下,李弘牵着裴氏的手,裴氏看着自己夫君,宫灯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右半身,却将他的左半身烘托的若隐若现。
而紫宸殿,在听了自己皇后的述说之后,李治在那里硬是愣了好一阵子。
接着,李治走到外殿的坐椅之旁,坐下,然后又直接起身。
在外殿李治走了几步,却又忽然抓住自己皇后的手。
“媚娘,你觉得若是按照弘儿说的去做,这件事有几分成功的概率?”
“陛下,这要看陛下怎么处理这件事了,若是处理得当,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你和朕二十几年夫妻,知道朕心中最大的忌讳和遗憾是什么,若是这件事能成,可是能将那群老门阀敲打的几十年抬不起头来。”
武媚娘点头,此时李治握着她的手,手中已经用了几分力气,武媚娘都感觉到自己的手微微疼了。
不过看此时陛下的眼神,已经许久未曾有如此犀利了。
门阀贵族,一直是陛下的心头之患,这些年夫妻两人其实一直联手在对付这群门阀贵族,可是收效一直甚微,却不想此时儿子能有如此神来一笔。
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长安城,笼罩了大明宫,笼罩了东宫。
再黑的夜,也有光明在人间闪动。
李弘靠在那里,裴氏将头埋在他的胸口,李弘只轻抚着妻子白皙光洁的背部。
“殿下,若是父皇母后肯为此事仔细谋划,这件事成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本宫相信父皇母后一定不会让这个机会从手中流走!”
“若是真能敲打这群老门阀,父皇母后担心的事会化解许多。”
李弘仰头看着丽正殿內殿的穹顶,又低头看着自己娇美让自己迷醉的妻子,缓缓点头。
这件事他还是看得清的,这群门阀贵族是坏,却还不能在此时连根拔起,只能是不断敲打,从他们身上敲出他们靠着各种手段抢来的东西。
一刀切绝不可行,总不能像唐末朱温那般将人全部拉到黄河边,挨个砍了脑袋,这样是痛快,只是这个时代不允许。
统治层面的完全崩溃,只会引来接踵而来的社会剧变。唐末之后,跟着的可是五代十国的乱世。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浮现,接下来的几天,许多事都在悄然发生。
外面依旧是人间烟火,依旧是车水马龙,可是在暗中,许多事已经在极速进行着。
普通人只要谋自己的一日三餐,有个安稳地方睡觉就可。
可有些人显然谋划的不仅仅是这些。
六月悄然来到,长安城外,李弘身边,春桃已经快哭成一个泪人,旁边的小郎也是忍不得眼泪直流。
看着远去的车队,小郎实在忍不住,喊了一声爹娘,就追了上去。
小郎追着车队,季父和季母从马车之中探出头,不断对儿子摆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在这个时代,这个一别可能是很久,也有可能是永远。
春桃嚎啕大哭起来,李弘将她搂在怀中。
车队已经渐渐离开视野,长安城外的黄尘古道之上,只留下车队模糊的远影和一个跪在路面上,痛哭流涕的年轻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