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岳飞拜周同,一县无敌真英雄;若非宗帅刀下喊,再无绝唱满江红!
——第七十一回诗引
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宣和元年,宗泽年届六十,遂乞请告老还乡。若是果然就此退休致仕,宗泽此生也便罢休,史册之上未必见得会留下大名。但世事无常,未料花甲之年,反又被历史推上风头浪尖,并为朝廷发现一名中兴名将,千古功臣!却说辞老奏疏既上,朝廷获准,遂授予宗泽主管南京应天府鸿庆寺虚衔,许其致仕。宗泽于是退居家乡义乌邻县东阳,结庐山谷之间,拟著书自适,以度晚年。实在万万不曾想到,本已隐居深山,却被人诬告蔑视道教,偏偏知府却又准信,竟将白发宗泽发配镇江“编管”。宗泽被编管期间,夫人陈氏病逝。宣和四年,宋徽宗举行祭祀大典,实行大赦,宗泽才重获自由,并掌监镇江酒税,二年后复调任巴州通判。这时辽、金、宋之间正在展开激烈大战,宗泽却被远置西南边陲,完全背离意愿,遂作《古楠赋》、《重修英惠侯义济庙记》,借景抒情,表述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悲愤心情,并借巴郡太守严颜自喻,表达愿做“断头将军”决心。
靖康元年初,经御史大夫陈过庭推荐,宗泽被借以宗正少卿身份,充任和议使。宗泽临行时对同僚及家人言道:“此行不再作生还打算矣。”人问其因,宗泽答道:“金人能够悔过撤兵,当然是好;若是不肯时,某怎能向金人屈节以辱君命哉。”问者便谓宗泽刚直不屈,恐怕有害于和议,急奏于天子。钦宗闻奏,果然罢宗泽和议使节之职,派往战争前沿磁州,使任知府。当时太原已经失守,出任两河地区官员皆都借故不到任。宗泽说道:“既受朝廷俸禄。却逃险避难,岂是为臣子之道哉!”便在受命当日即别家人,独自骑马上路,随从者只有十几名老弱士卒。磁州经过前番金兵蹂躏,百姓逃亡,仓库空虚。宗泽到任后即修缮城墙,疏浚隍池,整治器械,招募义勇,开始婴城固。并上奏朝廷道:“臣谓若是朝廷在邢、洛、磁、越、相五州各屯精兵二万人,敌进攻一郡,则其余四郡都可应援,如此每一郡兵力便如常保有十万人马者。”钦宗对此建议表示称赞,遂任命宗泽为河北义兵都总管。
同年十月,金兵围攻北方门户真定,钦宗命宗泽率部前往救援,但援兵未及而真定已陷落敌手,宗泽只得复引兵而回。真定陷落后,金兵分路南下,分遣数千骑兵进攻磁州。宗泽披甲操戈,白须飘拂,亲自登城指挥战斗,命士兵以神臂弩射之。粉碎金兵攻势之后,复令打开城门,乘势纵兵追击,斩敌数百,缴获大量战利品。这是自两国交战以来宋军首次击败金兵,极大鼓舞了河朔各地宋军斗志。康王赵构再次出使金营,经过磁州,宗泽迎拜并且谏阻道:“肃王一去不回,金人又诡辞相召大王,望殿下休去,免落虎口。”康王深然其言,于是转回相州。同年十一月,金兵抵达开封,再次包围宋都。钦宗任赵构为兵马大元帅,宗泽、汪伯彦为副元帅,命尽起河北兵马赴京勤王。宗泽认为应会兵李固渡,断绝敌人归路,他人皆不同意,宗泽于是独自领兵赶赴李固渡,遣秦光弼、张德两路夹击,大败金兵。金人失败后留兵分别屯守,宗泽又派壮士乘夜袭击金营,一日夜间攻破三十余砦。
当时赵构设置大元帅府,檄令会兵大名,其实欲避敌锋芒,放过金军,保存实力不战。宗泽踏冰渡过黄河面见到康王,说京城被围困已久,非兼程驰援不可。恰逢签书枢密院事曹辅带蜡封钦宗手诏从京城而来,说和议可成。宗泽说道:“金人狡诈,不过是欲欺骗我军,阻止我进京勤王罢了。今君父盼望救援犹胜饥渴,殿下应赶快传令大兵直趋澶渊,依次建造营垒,以解京城之围。万一敌人另有阴谋,和议不成,则我已兵临城下,随时可以击敌也。”赵构犹豫不决,汪伯彦等人便纷纷加以阻难,劝告赵构派宗泽先行。从此宗泽只得回至磁州待命,不能参与元帅府中谋议。靖康二年正月,宗泽兵至开德,与金人十三战皆胜,遂寄书劝告赵构,请其檄令诸道会兵京城。当时徽、钦二帝已被金兵所掳,赵构遂不听其谏。
宗泽许久不见康王檄诏,便又以河北兵马副元帅名义发书给北道总管赵野、河东北路宣抚使范讷、知兴仁府曾懋,命其合兵救援京城。三人皆都认为官位不在宗泽以下,谓其发书下令狂妄,于是不予理睬。宗泽无奈,只得率领孤军前进,都统陈淬说敌势正盛,不可轻举妄动。宗泽发怒,欲将陈淬斩首,诸将请求宽免,使其以死效命,戴罪立功。宗泽命令陈淬进兵,与金兵相遇,陈淬果然奋勇杀敌,大败金兵。金兵攻打开德,宗泽派遣孔彦威迎战,又获大胜。宗泽预料金兵必定进犯濮阳,便事先派遣三千骑兵前去救援,结果金人果然来攻,又被打败。金兵第二次攻打开德,权邦彦、孔彦威合兵夹击,金兵再次大败。金人自从发兵攻宋以来,凡大军到处宋军皆不堪一击,此时在宗泽面前遭遇连败,如何不惊?以至于十数战尽皆失利之后,竟对宗泽油然而生敬意,亦都在背后呼其“宗爷爷”而不敢称名。
宗泽领兵到达卫南,虑及自己将孤兵少,不冒险深入敌营绝难取得成功。先锋官回报说前面有敌人兵营,宗泽便令衔枚而进,至其兵营时又命击鼓吹号,挥兵径直向前与金兵接战,杀入阵中,复将金兵打败,四散而逃。宗泽领兵往东转战,金兵不断派兵增援,宋军上将王孝忠战死,前后都是金兵营垒,已入金军重围。宗泽聚其所有兵将,乃下令说道:“兵法有云,‘将置于死地而后生’,又道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乃险中求胜绝技也’。今事急矣,进退都是一死,何不死中求生乎?”士兵知道总是一死,于是无不以一当百,当日饱餐战饭,趁夜杀出重围,复回身斩杀金兵数千。金兵大败,退却数十里,方敢安营下寨,再议整兵进击。宗泽估计金兵人数比自己多至十倍,今日一战而退,其势必定再来,于是复趁黑夜将军队转移。金人当晚到达,见只剩下一座空营,便非常惊恐,以为有神鬼相助宋军。从此金兵皆害怕宗泽,只要望见是宗爷爷旗号,便避而不战。宗泽既引全军转移,便复又出其不意,渡过大沟河发动袭击,将屯驻于此金兵打败,由此稳住河北局势,宋军声威复振。
赵构闻报宗泽连战连胜,又回思当日在磁州阻谏救命之恩,于是根据旧制,授任宗泽为徽猷阁待制。当时金兵已然胁迫徽、钦二帝北去,宗泽得知,立即领兵奔赴滑州,经过黎阳,到达大名,欲直接渡过黄河,控扼金人退路,截回徽、钦二帝。然而只是他孤军一支前来,勤王之兵却无一到达者。宗泽恨恨不已,又听说张邦昌在开封僭位称帝,便欲领兵回军东京进行讨伐。恰逢大元帅府传来书信,约其领兵靠近都城汴梁,先按兵不动,以观察形势变化。宗泽回书赵构说道:“自古为人臣者,岂有穿赭袍,打红盖,坐正殿之理耶!且自古奸臣皆是外表恭顺,内藏祸心,亦不敢似张邦昌这般窃占皇位,改变纪元,进行大赦、罪恶昭著者也。今徽钦二帝、诸王皆渡黄河北狩,只有大王还在济水,天降大任于殿下之意由此可知。臣谓殿下宜立即替天进行讨伐,兴复社稷国家,此不世奇功也。”其后又附一私书道:“张邦昌进行伪赦,有些奸雄之心已被其打动,望殿下速遣使者告谕各路,以安定民心。”回书既发,一面引兵往东京而进,一面又于途中上书道:“天下所寄期望惟在于大王,如殿下行事得道,则可使天下人心慰藉。所谓得天下至道,乃近刚正而远离奸邪,接纳诤谏而拒绝谀佞,崇恭俭而抑骄奢,忧勤勉而忘安乐,倡公实而制私伪者。”其后连连上书,无非谆谆劝告康王赵构积极进取,重振太祖当年雄风,以求扫平天下也。
其后赵构在南京应天府即皇帝位,宗泽入朝相见,涕泪交流,并又提出复兴国家大计。当时其与李纲一同入朝对答,两人相见谈论国事,皆慷慨流涕,李纲便谓宗泽是个不世奇人。当时尚且不知,宗泽已与十数年前便尽得《鬼谷子》秘籍中所有精要之学。高宗赵构想留住宗泽在朝中辅佐自己,黄潜善等人大为惊惧,千方百计进行阻碍。于是高宗被此类奸臣所误,命宗泽为龙图阁学士、知襄阳府。当时金人重新提出割地要求,黄潜善等人奏请高宗从之,宗泽在襄阳闻而上书说道:“天下,是太祖、太宗天下,非为陛下独有之也。陛下应兢兢业业,思将传之万世,奈何急欲割让河东、河西,另弃陕州蒲、解二县耶?今陛下即位四十日矣,未见雄略,惟知压制天下忠义,自绝于民!臣虽愚钝,愿为诸将之先,捐躯报国足矣。”赵构见其奏疏悲壮,于是不许割地,改任宗泽知青州,当时宗泽已六十九岁。
当时张邦昌既让帝位于高宗赵构,开封府长官职位便即空缺。李纲奏说若欲安定且恢复旧都,非宗泽不可。高宗准奏,遂诏命宗泽改任知开封府。此时敌人仍留屯在黄河边上,战鼓之声日夜可闻,京城战船全部废坏,士兵与百姓杂居,盗贼纵横,人心惶惶。宗泽到达开封,首先捕杀数个盗贼,以立军威。宗泽遂又张贴布告下令于全城及周边村镇道:“凡是为盗贼者,无论赃物多少,一律按军法论处,立斩不赦。”自此盗贼平息,百姓得以安宁。王善是河东大盗,拥有人马七十万,战车万辆,欲想占据京城,自立为王。宗泽独自单枪匹马前往王善营垒巢穴,流涕言道:“今朝廷正处危难之时,天下若有一两个似明公勇武忠义者,则何惧再有外敌入侵之患哉。大丈夫生于世上,无非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以建不世之功。今正乃男儿立功之时,将军岂失此番良机耶!”王善被宗泽一番言语感动,又见他单骑而来推诚相见,遂落泪说道:“既是宗爷爷教诲,王善怎敢不为朝廷效力。”于是解甲投降。
当时又有勇士杨进号称没角牛,拥兵三十万;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人亦各拥兵数万,往来于京西、淮南、河南、河北之间,侵扰抢掠,成为百姓祸患。宗泽便使王善前去现身说法,告知以祸福利害,将数人及其部众全部招降。于是将所得部众加以改编整训,便得三十万精兵,其余放归务农,各给盘缠路费还家。宗泽见大事底定,便满怀热忱,上疏请求皇上返回京城。不久朝廷下诏回复:“荆、襄、江、淮各州官民绵都做好准备,以待皇上巡幸。”其意甚明,不敢复还黄河之滨也。宗泽心如油煎,乃再次恳切上书道:“开封物价市场,皆已渐渐恢复平常。将士、家民、商旅、士大夫之中怀有忠义之心者,皆都盼望陛下立即返回京师,以慰人心。彼欲唆使陛下南迁者,皆非出于对陛下忠心,只不过尽是张邦昌之流,暗中与金人勾结,欲图富贵也。”高宗览奏大怒,但念及宗泽年老,又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遂升其职以慰,授任为延康殿学士、京城留守、兼开封尹。宗泽无奈,惟有叹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