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白朴,作《水调歌头》,感时吊古,以后人而哀后人。
词曰:
“鞭石下沧海,
海内渐成空。
君王日夜为乐,
高枕望夷宫。
方叹东门逐兔,
又惊中原失鹿,
草莽起英雄。
莫哀白蟒泪,
已识斩蛇翁。
笑重瞳,
徒叱咤,
凛生风。
阿房三月焦土,
有罪与秦同。
秦固亡人六国,
楚复绝秦三世,
万世果谁终?
我欲问天道,
政在不言中。”
却说江汉三镇,水边敲响了隆隆的铜钲。汉阳、夏口的马蹄卷起尘沙,武昌城外也戒了严,三军拉动。
烈日下的旗影,被紧急集合的兵将们踩作凌乱斑驳。
白直军背倚武昌城而结营,主将军帐之外是演武的校场。场中立有大纛六杆:古来诸侯只可拥兵三军,独独天子有六军。北府白直,扯起六杆大纛,天高地远,无法无天。
围绕校场,又设五方旗五杆,各各旗色不同。
五方旗区别前后左右及中军五部,刘寄奴中军,有锐甲两千八百人护卫,亲随主将出生入死,不避矢石;
中军共五十人一队,细分为五十六队:中军内,弩手四百,弓手四百,马军一千。又取力大擅搏的壮士,单编四百一队,号为“跳荡兵”,星夜不离刘裕大帐左右。帐后,再编四百人队,队名“奇兵”;队中人,精熟马步二战,战时常与中军骑兵协同配合,也是跳荡的后备。
更,左右亲信爱将,二人分领二军。一军五千人,各有战兵一千,弩手一百,弓手二百,马军三百,跳荡、奇兵各三百。前、后二军常备兵员,因战况随时调动:精挑细选,千里择一,前军配额了全营里工于技击的好手,单辖一个“五军技击营”;后军分管“落雁三营”,乃是积弩营、积射营、马弓营。
五军之外,中军直属的,另有弓车营、骖乘营、屯卫营,称作“夹毂三营”,以战车驰突;侦马营、警哨营、巡纠营,合入斥候三营,号为“五方流星马”。
先锋三支,一为“陷阵徒兵营”,下辖有先登队、推锋队、短兵队;二为“重甲义队”,取淮泗、荆楚之间侨民有勇力者,人披三层甲,以自相得意之三人为单位,同进同退,父子兄弟入阵。再,以奴籍从军者,饷银高于寻常三分,精壮者单编一队,为白直军白直队,依谢玄故事。
马军七千,又成四营:
马披全铠之营,号为“具装突骑营”;依同乡故旧,另有陇右突骑营、江夏楚骑营。再有老革一千五百人,悍不畏死;人不着甲,马不加铠,飞马驰奔如风,以性命赌胜,军饷三倍于常,俸禄可与营中军官相比,号之为:“入阵郎中骑”。
更有护军校尉营,策应全军;舟桥辎重四营:军械营、军需营、土工营、架梁营,开路殿后,管粮押草。
营伍分明,龙骧虎视:
主将大纛为黑,五方旗外,立旗高低三百杆,画凶禽恶兽,各自为号,以避士卒交杂。
三百军旗猎猎,旗下的校场,十二人敲金钲,十二人击大鼓,十二人吹筚篥。钲是行军钲,鼓是严警鼓,角是喧天角;江城暑风鼓角,江头烈日旗画——
鞍马如龙虎,三军响杀声。
黑纛两旁,分左右扎下两根门枪,枪头悬了豹尾一对,三军肃立。徐羡之披挂布甲,仗剑点阅将士,身前摆着一尊计时的铜漏。
鼓停,角歇,铜钲重重打了九个缓拍。
三军杀声忽止。
青脸将军徐徐打马,马近了门枪,轻捷跃下鞍背。马颈边束起坚盾,金鞍旁搭了宝斧,靴跟一靠,檀道济呼声震聋:
“禀告执事参军!北府白直,三镇兵马集结已毕!应合两万六千五百三十六人众,实至两万六千五百三十四人众。请参军点阅!”
“檀将军,营内拉动,限时多少?!”
“营内昼间拉动,限时五分之一刻;夜间三分之一刻!”
“跨城的合军呢?限时多少!”
“自接到燃烽或得斥候之令始,当立时并起马步三军,与大军所在之处合兵。无战备时,日行六十里,夜间可沿途宿营;有战备时,星夜疾行九十里;战情加急时,一昼夜连续行军一百二十里,人马不歇!”
“檀将军,请问此次武昌合军,汉阳、夏口的驻军,晚了多少时间?”
“禀参军!一刻不曾晚!”
徐羡之拔剑在手,一脚踹飞铜漏:
“二城不过一个半时辰的路,接了流星马传信到现在,却走了足足两个时辰!檀二爷,你欺我是文人?!”
檀道济抱拳折腰,面目如古井:
“夏口、汉阳渡江而来,午时南风逆流,水路难行。更兼二城初下,辎重甚多,不宜轻易抛弃。”
“主将的军令里,提到夏、汉的粮草辎重了吗?”
王敬先以龙泉掷地,厉声道:
“是本将从军帐里传下的令,这令没传个明白,是我失职,不干他人。任你军法处置就是!”
徐羡之眯眼冷笑:
“号令不明,主将之过;遵令不严,副将之失。判得判失,是我老徐的主业,三爷,别着急戗行——
白直的大将,我是打不得;可他那青面的副将再是个宝贝,还不许我这军曹碰上一碰了!檀道济,管你歃过几碗血,刘将军早使我三令五申:军法不留情,军中无兄弟!押卫判官何在?将这绿螳螂拖下去,痛打五十军棍,捡细棍子,照死打!
大小校尉们听着!三日来军中大酺,你们无令外出,嫖了几个院,钻了多少空,都在我老徐的账本上记得明白。他檀二爷自是精钢铁骨般抗揍,你们呢?你们谁能捱下三十军棍还喘的匀气,我他妈叫你们爹!
徐羡之愧对铁佛的名号,我老徐当不起佛,我就是条恶狗!谁不听话,我就扑杀了谁!
你们这些校尉,我不管你们从前是山匪、是流贼、还是他娘哪个州郡里打散了的孬种怂逼,如今在白直军领兵,再不许由着江湖上的路数。我管你是龙是虎,杀场上鼓声一响,亮出爪牙,全他娘给老子上!可在军中,我不允许有龙有虎;主将的军法,一是一,二是二,给我趴好卧好听好呵!万众之聚,事有异变,或有营啸,或为哗乱,我为军曹,岂可不虑!”
五十军棍砸落,徐羡之轻声道:
“白直军副将安在?”
檀道济艰难爬起,和着校场泥浆,抚抚腰后血污,一声叹笑,挺身嘶吼道:
“在!”
“整汝部下,谨守始终,听我命令!”
“是!”
“当今主昏国乱,戎兵四起,荼毒流民百姓。我万众相会于楚,刀斧在手,共行天诛!愿将士力合心齐,同奉军纪:有战死而荣,勿退生而辱!三军用命,主将有厚赏;行伍生乱,我自加诛戮!”
大军侧目,无人再以懊恼之情挂相上头。徐铁佛瞥一眼主将军帐,里面静悄悄没个动静……
“刘将军?刘将军!”
刘寄奴慵抬眼皮。
“三军集结已毕,下令吧!”
“外面日头还大吗?”
徐羡之捋了捋额头汗渍,布甲上都起了白碱:
“大着,午后热的很。”
懒洋洋翻过身子,刘裕面壁而卧,喃喃道:
“那个傻鸟还没进营?”
“斥候紧盯着他,说是拽着三五条细犬,辕门外的林子里,撵兔子撵的欢。”
“妈的,晾着老子?老子偏不去迎他。老徐,你得看好了傅轴子,把他弓刀都下了?”
“放心吧。刚点了大军,士气正旺,刘将军,到底打不打?”
“啊?”
“不是说要打黄州?”
“谁他娘说要打黄州!稻子熟了吗?等他娘稻熟再打!”
“那就是揍那兔崽子。我早想干他两父子了……”
“卧槽,哗变可是大罪。老子八字不硬,当不起造反的桓玄。”
“那到底打谁?”
“羡之你一介文职,天天打这个揍那个,戾气这么重?”
“……”
“大军不许动,给我老老实实围着校场站好。”
“干站着?”
“有尿了拉裆里,湿站着也成。我说了,大军不许动,枪刀不许撂,筋弦不卸弓——这万把来人,给老子在帐外站好。”
“刘将军,那我呢?”
“老徐,怎么?咱俩钻一被窝睡会儿?滚蛋,一堆儿站着去!甭来吵老子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