捺山山头,宝塔凌空高悬。
“阿弥陀佛。前五百年,淮水之中,无支祁兴风作浪,被缚水底。一妖失势,今日又有一龙猖獗。”
老僧合掌道:
“孽畜,且退回淮水。如你遵循年节,调和风雨,能保一方平安,他日位列仙班不难。似此杀害人命,天理安容?”
空中佛光盛放,地上王镇恶悠悠醒转,遍体鳞伤爬不起身。
王镇恶挣扎着道:
“大师,抓紧弄它啊,这长虫已经吃了一马,咬死一人。连带那边三匹黄骠,算上咱俩,三五百人也不够它填肚子的。别招降了,畜牲听不懂人话,赶紧动动神通吧……”
老僧不答,仍合掌诵经,空中万丈佛塔,光明放的更大。
海蛇趋光,江龙更喜光。
苍龙凌空吐出了刘裕。佛光沐浴之下,龙眼映射金星,四十丈墨色的龙身,焕发出朝霞一般的彩色。
一似老狸抓向逗猫棒,黄貂看见走地鸡。那龙抖擞精神,天雷罩体;猛挂五档,顶起双角,飞速奔老僧冲来。
僧人旁若无物,始终面色宁静。老僧把手掌缓缓抚向王镇恶头颅,口颂:“嗡!吸林姆!”
眨眼之间,那九尺大汉一身伤痕,迎光而愈。
“大师!当心天上!”
王镇恶刚刚活泛,急切大呼。
一僧一俗,头顶上十尺远近,苍龙已盘为一团,炸鳞鼓角,正蓄力抵死二人。
“唵!”
宝塔一分为五,东南西北中,镇压捺山五方。
“嘛!”
万丈之上,五塔塔尖聚焦一点佛光,光束如绳,劈空向苍龙飞去。
“呢!”
光绳所至,织成明黄大缎,翻飞铺盖,裹紧苍龙。
“叭咪!叭咪!叭咪!”
老僧双唇急急开合:
“吽!”
五塔重新合五为一,径向被紧紧缚住的孽龙砸去,金光所至,浊黑尽扫!
生死之间,眼看恶龙魂断业消,那龙竟陡然挣破光束,贴地奔艮位而飞。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老僧口诵不停,佛塔向东南方追龙而去,眼看得手,老僧开掌,大喝一声:
“嗡六波罗蜜多惹!”
佛塔轰然落地,砸低捺山三百丈。
明月晴,夜云开。
“阿弥陀佛!”
老僧再次缓缓合掌。
佛塔高可五十丈,佛号唱罢,金光内敛,塔身骤变,缩回巴掌大小。
一时间,再现雪色无边,只看天地重白。
王镇恶强忍余惊,迈出大步上前查探。
但见山头雪,龙血玄黄,斑驳一丈二。
弯腰巡视一圈,捡到五尺长的一截龙尾,血污已凝结成冰。
“阿弥陀佛,缘劫不断,还是让它跑了。除恶未尽,是贫僧佛法不精!”
老僧伸手摸向刘裕人中位置,鼻间残存两口热气。那和尚小心放平刘裕身躯,把自己的左手平置胸前,右手结了一个施无畏印,继而柔柔摩挲刘裕心口,牢牢封住了他血脉。
再回临淮郡,上次刘裕只管吭哧吭哧低头赶路,这次却只剩一息尚存。郡城西南一座劝善寺,荒废了许多年,一向没有僧侣香客。王镇恶背着刘裕,牵来黄马,三人进城到此暂歇。
“师父神通广大,可否再救救这位兄弟?”
王镇恶问道。
老僧无奈闭目:
“你所受的,是皮外的伤,刚才有佛塔加持,施法不难;这孩子是被天龙噬伤,人间药石无医。我封住他血脉,只能暂时苟全他性命。一两天的事儿啦……”
“更无他法了吗?”
镇恶长叹。
“倒是还有一法……”
老僧转动佛珠:
“淮水西岸十五里,不难寻,有座镇水的赑屃。”
“BiXi是个他娘shong么东西?”
“啊,王八驮石碑。”
老僧失手把佛珠掉落地上:
“碑下,镇着一口地穴,名作‘困龙穴’,地穴直通淮水水底。”
若有所思,和尚转念又道:
“不妥,不妥。”
“有何不妥?”
“你我凡人,入不得水。救治这孩子的龙伤,要用淮水水底生长的一味药材,药名‘水茯苓’。纵然你能屏气半晌,在那残龙眼皮下偷到仙药,另有一件东西,也不易得来。”
“大师直说无妨。”
“鲛泪。”老僧道,“需用水下人鱼眼泪为药引。鲛泪与水茯苓,二物缺一不可。”
“并非难事。我老王下了水,色诱个把母人鱼,欺骗完她们感情,再捎带手取回眼泪来。”
说着,王镇恶一手捋捋冒着油光的胡须,一手伸进衣襟,挠了挠发痒的团团胸毛。
“我尼玛……功德减一,佛祖宽恕!”
老僧忍不住爆粗,又道:
“龙潭虎穴,毕竟凡胎难入!”
王镇恶凤眼一转:
“自古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大师,实在不行,你再辛苦一把?”
“罪过罪过,老衲不敢犯色戒,岂能亲近人鱼?”
“我是说,你用神通下海?”
“阿弥陀佛,贫僧哪有什么神通?这金塔,乃是供奉在洛阳伽蓝寺的护寺圣物:
一千年内,善男信女,人间积德,塔前虔诚。金塔是被盗贼偷来了大晋,贫僧历经千难万险,一番曲折,有幸广受布施,这才赎回僧手。这塔的千年功德,刚才在捺山上,早已一发用尽了……”
老僧指了指破败小庙的藏经书柜,里面装着满满当当上百卷蒙了尘土的经书。一把拂去蜘蛛网,老僧道:
“你就是哔哔叨叨三千遍里面的经文,好话说得慈悲,人事儿不干一件,牛逼吹的梆梆响,没有功德加持,佛光是万也涌不出来啦!”
“罢,罢,罢!”
王镇恶叹道:
“这兄弟与我萍水相逢,竟能豁出性命救我……功德功德,加他奶奶个功德。大丈夫受人恩果,千年不忘;龙潭虎穴如何,老子这便去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