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阳坊,万年县公廨。
县令与县内众属正在公堂大眼瞪小眼,昨夜后半夜绣衣卫和金吾卫齐聚升平坊,惊得县令从被窝连滚带爬前去察看,可到了地方被金吾卫拦着不得靠近,又看到他们从修行坊拉出不少尸体来,现在就堆在公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至今无从得知。
“大人,诸位,你们说这张不良到底是什么身份?”甘鹤守在列位不良帅中脑子最灵,这时候也是他想的最多。
那日调戏过孁儿的龅牙胖子抿了抿嘴,后怕那日差点惹祸,他转头问向最有可能知道的姚汝能,问道:“你可知你家张帅身份?”
姚汝能在公廨里向来默默无闻,此时被大大小小的上官们盯着浑身不自在,他紧张道:“张帅不就是张帅么?”
“你就没发现平日里有何异样?”甘鹤守眯着眼逼问。
姚汝能从不说谎,但他确实知道张帅的一点秘密,那就是寿王赏了张帅二十个金铤,可赏赐之事并不会牵扯什么,他第一次为了张帅违心摇头,如果在公廨和张帅两者选一,他宁可为了张帅说谎,因为他相信张帅。
甘鹤守叹了口气,想想这年轻人也不会知道什么,他摸摸自己的鹰钩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个万年县不良帅,曾是北凉瀚海军的队正,能让凉王出面为他担保,能在寿王遇刺案中大难不死,如今还能去寿王府走动,又能与大理寺少卿来往,而且诸位!几日前升道坊那朱雀帮被绣衣卫收拾了,咱们张帅可是身在其中啊!”
“难道!”龅牙胖子有个判断已经呼之欲出。
“不可说!”县令厉声喝止,环视左右后郑重道:“有些事咱们不要猜,也不要问,心知肚明就好,往后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就行,明面上我们只知道张帅是张帅,你们还不如姚汝能聪明!”
“啊?”姚汝能纯真地张大了眼,县令应该是夸了自己,但为啥要夸自己?
“大人!”
有小吏跑进公堂禀告,说是大理寺少卿带人来了,惊得县令赶忙携众去迎接。
裴少卿哪有什么闲工夫见县令,差了长庚去公廨内查问,自己大步流星直奔刑房,门口早就有绣衣卫守着,他们见是裴少卿来了当即开门。
入内后的裴少卿,见到了绣衣卫百虎杨钊和张不良,然后就是那婢女孁儿,她还穿着男人的衣服不知何故。
“杀手呢?”裴少卿环顾刑房,根本找不出第四个人来。
“跑了一个,剩下的都死了。”张不良直接说结果。
“那还说抓了个活口!”裴少卿正要骂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里迸出精光马上理会道:“接下来怎么做?”
“等等!”裴少卿寻了个凳子坐下,指着张不良说道:“不良兄,你先与我说说昨夜发生了什么。”
张不良点点头,不得不把昨夜遇袭的经过,以及在升平坊发现了马车复述一遍。
听完的裴少卿朝着杨钊赞道:“杨大人真料敌先机,先一步安插了护卫在不良兄身边。”
杨钊干咳一声,摸了摸短须,有点尴尬地接下裴少卿的夸赞,实则哪是他料敌先机,这孁儿也压根不是绣衣卫的人。
“不良兄,按你说的,对手确实够谨慎啊。”裴少卿思忖道,“让一个御史台评事去找朱雀帮,然后将其灭口,生怕你们万一从火虏口中知道了什么,生怕你未来会碍事,所以派出那么多杀手来杀你,要是杀你不成就让他们服毒自杀,再用金吾卫的身份在长安四处穿行,既方便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按这个尿性,看来马车里的那些身份木牌应该查不到任何线索。”
“金吾卫每日轮番值守,每月都会大换,底层将士大多还来自各地府兵,每坊的武侯铺就算发现有生面孔的金吾卫也不会怀疑。”
“这么说来,挖心案他们能来无影去无踪,想必也是乔装成金吾卫行凶!真是大胆啊!不过这倒是对查案有了新的线索,我得派人查查最近数月金吾卫的巡街记录。”
“裴大人不愧是小狄仁杰,杨某佩服。”方才受了裴少卿夸赞,杨钊身为官场老油条转眼投桃报李。
裴少卿显然被拍到了马屁,耿直地叉手还礼,对于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官场文化他还是年轻了些。
“杨大人,那些刺客的身份是否已查验?”裴少卿问道。
“查了,主要几人裴大人也已知晓,其中两人是昆仑剑派的外门弟子,其余都是剑南道的江湖人,都是些外来人。”
“绣衣卫果然厉害,上至朝堂,下至江湖,一本直指簿记天下人。”裴少卿的确由衷佩服,只是如今大唐虽有外患却国内繁盛,圣人也天俾万国权力稳固,绣衣卫这等天子近卫少了很多发挥的余地,反倒是那右相把控的御史台,打造罗钳吉网大肆铲除政敌异己,其爪牙之渗透朝堂和江湖,较绣衣卫有过之而无不及。
“兄弟,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杨钊问出了与裴少卿开始同样的问题。
“反击。”张不良微微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话一出,杨钊和裴少卿一同挺起了身板,自挖心案开始,大理寺和绣衣卫处处被动,今日起终于可以主动还击了!
“对手既然处处小心谨慎,那么当他得知我们抓了一个活口,他会不会紧张?”
“他会信么?”裴少卿疑问道。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领头的尸体让它消失了,我还特地跟那金吾卫中郎将裴庭祯说了很多,包括金牌是从身上找出的这个细节,希望这会对手已经打探到了。”
“一个不按规矩办事,明明要把金牌藏在货行马车,他却带在了身上,这样的人,如果被抓了,会不会背叛?”
刑房内陷入一时的安静,张不良又说道:“事情可以做到滴水不漏,但人永远会夹杂感情,越谨慎的人越多疑,我们能做的就是扰乱他,然后不给他太多的时间去思考。”
裴少卿忽然咧嘴笑起来,身子依靠向后面的桌子,说道:“我曾听义父说起过,敌我沙场对战,很多时候决定胜负的关键,就是双方的心理博弈。不良兄,我真期待将来某日咱们与主谋见面,他是怎么看待你的。”
“然后呢?”
张不良微微一笑,这就说出推敲了很久的计划:“对手肯定在关注我们会把人带往哪,我们在今日宵禁后行动,这样会显得我们很小心隐蔽,也给了他们截杀的机会,那么是去内卫司还是大理寺呢?我想是大理寺。”
“第一,若杀手招供了,事必重大,那么我们一定会带往内卫司,既然把人押送至大理寺,那么说明杀手很大可能还没招供。第二,从线路上来说,去内卫司势必要途径东市,那里环境复杂人口众多,不易追捕前来截杀之人。第三,从沈回的死来看,大理寺必有内鬼,此时具体押送线路由大理寺来定,从而可以一举两得抓出内鬼来。”
“至于押送的人不能太多,希望绣衣卫和大理寺都挑些高手出来,确保万无一失。”
“这趟我亲自押送。”杨钊自信道。
裴少卿第一个投去诧异目光,要论官职,绣衣卫百户确实够唬人,但他杨钊论武力那难保都排在绣衣卫最末了。不单单裴少卿,连一直安静站着的孁儿也投去鄙夷目光。
杨钊自嘲一笑,他岂会不知这些投来的目光含义,解释道:“我奉命亲查此案,若事事躲在你们后面,那连我自己都抬不起头来,我虽本事不行,但就算有人来截杀也不会对我下手。”
“大哥。”张不良还有些不放心,在他的计划中可不包括杨钊同行。
“就这么定了。”杨钊十分坚定,这倒让一旁的裴少卿不禁高看了几分。
三人就这么在刑房内商量着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