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右相府的月堂前有一只黑狗,通体黑石雕刻而成,寓意右相永远是圣人身边的忠犬。
……
平康坊二曲,一个独栋的阁楼内,被喧闹的楼台包围。
杨钊见到了身穿常服的右相,极显憔悴,头上还扎了红布条,原来是头疾作祟。
没有在相府召见,而是差人用马车把杨钊隐秘带到此处,看来右相也要提防在暗处的耳目。
“昨日李某人在南书房外跪了一个时辰,挨了风寒这头疾就犯了。”右相对着杨钊诉起苦来,堂堂大国首相本不该吐露这些丟颜之事,自然是想与杨钊拉近关系。
杨钊岂能不知右相头痛的根源,回道:“卑职在剑南道时,听闻有个老郎中治头疾堪称仙手,不如由卑职把人请来长安给右相诊治?”
右相的头痛不就来自剑南道,杨钊去剑南道请郎中,言下之意不就是在暗示右相,若右相想解长安之围,我杨钊可以帮上忙。
“那就有劳杨大人了。”右相与杨钊对视,目光暗含深意。
“右相今日召见卑职是有何事?”杨钊开门见山问道。
“圣人要把挖心案结了。”右相的目光还没从杨钊身上移开。
“可就在下午又发生了一起挖心案!”杨钊低着眉头说道。
“什么?!”右相愠色,仿佛并不曾听闻此事,“那挖心案还结不得啊,贼凶尚在!”
“当勘验之后再下定论,看是否同凶。”杨钊低着头,脸上却暗自作出表情,他这句是在钓右相。
“有劳杨大人为圣人分忧了。”右相朝天叉手,这句话同样也是在暗示杨钊,圣人想结案,你得好好结案。
杨钊的表情更加丰富了,心中暗骂老狐狸果真是老狐狸,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一句话不在暗指,他也就装傻充愣道:“卑职愚钝,只当尽心竭力。”
右相扭头望向窗外的寒月,叹道:“今日是十五了啊,离隆元节可不远了,转眼李某人已拜相十年。杨大人,你觉得李某人较几位前相如何?”
杨钊只觉一阵头大,这评也不是,不评也不是,何况他哪能评出个泾渭来,要是教他评出平康坊里十大美姬,倒还能入木三分。
好在右相放他一马,直言道:“李某人呐,贤不及姚崇,策不及张说,文不及张九龄,可偏偏圣人赐了‘鸿理天下’给李某人。杨大人,为官之道只有一条,那便是忠君之事!”
“是!”杨钊听进了一半,这一半的确是为官之真谛,他李林甫能鸿理天下,靠的不是贤,不是策,更不是文,而是揣摩了圣意,圣人想要怎样的朝堂,你就给什么样的朝堂!
至于另一半,右相还是在强调,圣人希望挖心案结案,你杨钊得想办法让它结案。
“李某人也想平了长安近日之动荡,可惜身在其中得避嫌,闲来也只能暗自琢磨,杨大人权且听听?”右相双手插袖,垂着眼又望着杨钊。
“右相之见必是真知灼见,卑职愿闻其详。”杨钊挺直了身板,却还是不敢抬眼,今晚之召见终于步入正题了。
“此次寿王出长安迎接涅国圣女,不料被昆仑山的贼人截杀,那昆仑山贼人素来是吐蕃之鹰犬走狗,时常荼毒中原,李某人忽然有这么一个设想,诬陷李某人的通敌罪证会否是吐蕃的阴谋!残害剑南道之栋梁,可搅乱西线后方,在长安闹出挖心案来动荡人心,既能陷害李某人,又趁机剪除我朝能臣,让太子与李某人疲于内斗,好坐收渔翁之力。”
“如今之大唐,昭昭盛世,唯吐蕃狼子野心,若真是吐蕃阴谋,大唐必浩荡反击!”
杨钊暗惊不已,自己与张不良裴少卿三人格局还是小了,人家右相都把吐蕃拉进来了!如今唐吐大战不止,吐蕃的使团还来到了长安谈判,这个时候要是把吐蕃按在地上,扣押吐蕃公主来加大谈判筹码,长安的人那真是皆大欢喜啊!
右相不仅可以全身而退,要是激化了唐吐开战,王忠嗣就有机会入主西线,这也让太子得利,圣人更是乐见其成,征服吐蕃本就是圣人的夙愿,不得不说,右相真是老奸巨猾!把矛盾升华到了国与国的层面,吐蕃是否在此事件中无辜还重要么?
不过,难道右相是要把鬼踢出局了?还是,拿吐蕃来掩护背后的鬼?
正在杨钊深陷内心缠斗之际,右相目光灼热,对着杨钊说道:“若杨大人真能查出吐蕃的罪证,那何止是千户的赏赐!”
“只是可惜了。”
哪知右相话锋一转,抛出了今晚面谈的利器。
“不瞒杨大人,圣人早有裁撤绣衣卫和十察卫的想法,往后绣衣卫多半是由内侍省统领,以杨大人之能,当早做打算,当在三省六部平步青云!”
……
在平康坊南面的宣阳坊,虢国夫人的新府坐落在西南角,府门临街而开,因为天色已晚朱门紧闭,可无论是门前还是府门,都升满了红灯,一片通红光亮。
张不良在孁儿的带领下潜入府内,可找了一圈发现虢国夫人并不在府内,只好悄然离开,可半道被巡夜的护卫撞上,孁儿丢下张不良先一步翻出了院墙。
当张不良好不容易躲过护卫跳出院墙,却见四下并没有孁儿,而北面街角正有一队持火把的金吾卫离去,想来孁儿是为了躲开金吾卫先去平康坊外的马车那了。
长安虽然宵禁森严,但是平康坊外自有晚归的贵人,金吾卫权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遇上形迹可疑的才会上前盘问,张不良低头走在车流中,不料一辆马车上的人叫住了他。
这辆马车当街而停却无人敢怒,因为马车里坐的是咸直公主。
张不良还在暗悔自己的疏忽大意,可面上只能笑着上前,与之前见过的那个侍女擦肩而过,朝咸直公主叉手行礼道:“公主殿下是要回府?”
“张大人连马车都不敢上了?”咸直公主打趣道。
张不良汗颜,这就上了马车,见公主穿着单薄又开着窗,关心道:“寒夜天冷,殿下加些衣裳。”
咸直放下窗帘,笑道:“全长安的男人都巴不得本宫少穿些,唯有你张大人要本宫多穿些。”
张不良微微一笑,却见咸直公主抬起脚尖,白脂玉足上甲油嫣红,甚是挑逗。
“张大人,看你还能逃多久。”
张不良避开咸直公主的目光,看到了案上的签,听闻她信佛念佛,该是又去香积寺问签了,这就岔开话题问道:“殿下是去求签了。”
“嗯。”咸直公主收回玉足,“是为清儿求的。”
“张大人觉得寿王是娶凉郡主好还是韦家女好?”
张不良不假思索,坦言道:“我觉得现在让寿王纳妃,是在难为寿王,不如让寿王做回自己。”
咸直公主花容一黯,因为张不良的这番话引起了她的共鸣,她也怅然道:“是啊,不如不争了,只要清儿平平安安,有什么好争的。”
“往后,还望张大人护着些清儿。”
“一定。”张不良行礼道。
“对了,张大人怎么会在此,总不会是去了平康坊喝花酒吧?”咸直公主脸上漾出几分醋意。
“不是,是在查案,想查查虢国夫人。”张不良不觉得说出来有何不妥,反正咸直公主与虢国夫人势同水火。
“那张大人可要小心,需要本宫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咸直公主说罢穿起了外衣,“本宫也要回府歇息了,就不打搅张大人办案了。”
张不良如受大赦般感激道:“那殿下多喝热水,下官告退。”
在咸直公主的笑声中张不良退出了马车,目送它缓缓离开。
等他返回马车,迎面就是孁儿的责骂:“怎么慢了这么久,我以为……”
张不良倒另有所思,望着孁儿的脸,视线最后落在了她左眼的泪痣上,当孁儿作势要骂出登徒子时,他却认真的说道:“你跟咸直公主府里的那个侍女是真的像,尤其是这双眼睛,一样的杏仁儿狐狸眼!”
孁儿明显神色一震,可转眼骂道:“胡扯,走吧,去乐游原练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