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良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是什么时候成为靖安司都尉的人选,其实就在那日万金楼的诗斗大会,当时二楼除了汝阳王,还坐着贺知章和李泌。
都尉一职,在外是折冲府中武官的最高一级,在长安就是京兆府都尉这一级,管辖两县武侯及不良人,而靖安司都尉在非常时期设立,职位上可调动金吾卫和骁卫,权力甚至盖过了诸卫郎将。
张不良已经从一开始的不良帅,短时间内跃升成了长安中层武官,而且让自己彻底站在了长安这场漩涡的最中心。
乞儿们到底拿到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武孽要派出杀手灭口?铁匠偷偷去虢国夫人私宅中做事,他又为何会被幻女灭口?还有咸直公主的死,她到底涉及了什么秘密,又怎么会死在蛟妖的手里?
现在蛟妖是最大的突破口,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应该不多了,如果蛟妖蛊毒发作,那么连接向武孽的最重要的一根丝线就又断了!
可蛟妖被右骁卫看押着谁都不让见,全长安或许能通行的只剩一个人,连李泌也觉得如此,那就是汝阳王李琎。
所以张不良找上了寿王,寄希望于寿王能让汝阳王进宫面圣。
随寿王来到汝阳王府,正见天策书院的人在画湖阁中激烈讨论,毕竟这场唐吐对决事关重大,大唐若获胜,既能救回身在吐蕃的俘虏,还能换来西线两年的安宁!
此时裴少卿就陪着北鸾郡主蹲在画湖阁,李泌也身在人群中听诸位同窗各抒己见,在靖安司查案已经够劳神费力了,此时的李泌像入定般纹丝不动,不知道脑子里在想唐吐战事,还是武孽的线索。
寿王被管事领走了去见汝阳王,张不良同裴少卿站在二楼看着下方热闹的场景,裴少卿知张不良把寿王请来是所为何事,脸上泛起些许感叹。
“不良兄,有时候我在想,与其在长安做个大理寺少卿,或许还是去某个州郡做个司马或者参军来得好,长安的案子,哪一桩不牵扯朝堂,到头来案子是非已经不重要了,终是沦为权力的侵斗。”
“裴兄,你灰心了?”张不良微微一笑,其实在长安做大理寺少卿并不难,只稍把公理和正义往边上一搁,功名利禄不就都有了。
裴少卿面上苦笑,眼中却还是大义凛然,他道出了心中的苦水:“我裴某对得起身上这件官衣,别人怎么看我都无妨,可眼下圣人不让查案,连远在朔方的大哥也送来口信,教我置身事外!”
张不良自然明白裴少卿苦在哪,所以一针见血道:“你灰心的不是连身边人也阻止你,而是身边人也成了你讨厌的样子。”
裴少卿被说到了心坎,他望向下方人群中的北鸾郡主,看着她那张无论任何时候都平静的脸庞,他的内心释然地笑了笑:“大嫂曾对我说过,大哥身上背负的是整个朔方,是整个横塞军,所以他比我背负的更多,同样舍弃的东西也更多,朝堂,没有简简单单的对与错,也不是非黑即白,我看不到那一层,也不想看到那一层。”
“不良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张不良同样望着下方,却岔开话题自顾自问道:“没见到谢北亭,他是不是还是选择不与流雪军为敌?”
裴少卿此时虽然有自己的困惑,但听张不良问起,只好先回答道:“如果有谢北亭这个鬼才在,与吐蕃的对决胜算会大很多,可惜他始终不愿参战,何况,我听书院里的人说,他被关起来了。”
“关起来了?”张不良记上了心,不知这事背后是否有蹊跷。
裴少卿又陷入了自己的苦恼中,可突然间如醍醐灌顶,是啊!他谢北亭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从不违背自己的原则,自己怎么就……
张不良见裴少卿神色重燃,安慰道:“其实你内心一直有答案,你为难的不是事,是心,所以你还记得你师父的剑评么?唯刀不唯心。”
“唯刀不唯心……唯刀不唯心!我好像真的有点明白了!”裴少卿复念之下大有开悟,神色已经回复往日的一念无匹。
“裴兄,每个人决心要走自己的路,一定是孤单的,尤其那是一条不平凡的路。”
张不良安慰着裴少卿,其实何尝不是在缅怀自己,当把网文当成全职后的人生是一塌糊涂的,但就算扑街再扑街,很多时候都想放弃了,可每每回头还是念念不忘。
就算写不出成绩,但他一直没忘写文的初衷,让身边的人在自己的小说世界里绚丽地活下去。
张不良丢下裴少卿想去楼外的边廊透透气,也不知道寿王有没有成功说服汝阳王,他走到外面望着结了厚厚冰层的画湖,中心的亭子上也挂满了冰蜡烛,他漫无目的地在边廊上走,接着又踏上阶梯登楼。
一层又一层,所见也越来越远,已经可以看到安兴坊外的物事,包括东面的兴庆宫,以及最高的勤政务本楼和花萼相辉楼。
当张不良登到顶层时,发现这里的楼阁门开着,好像是个书房,可无人在其内,他本想远眺一眼后下楼,毕竟不该进的地方是绝对不能进的,可偏偏看到了里面挂着的一幅画。
凭着非凡眼力,虽然只是站在门口,可他已经看清了画上的内容。
那是一副雪景,有位女子撑着折纸伞,侧脸望着漫天飞雪,场景极其唯美,而她身旁站着一个穿貂衣的小丫头,正扭头望来,那双大黑眼,还有冷冷的表情,像极了孁儿。
细看之下才发现不远处的岩石上还站着一个小丫头,正在抓扑雪片,活泼可爱。
看着这两个小丫头的脸,张不良再回看伞下那个,果然看到了左眼眼角的泪痣。
张不良瞬间如中雷击,他确定这两个小丫头就是孁儿和小离,那这女子是太子妃?!
画湖阁的顶楼一定是汝阳王的书房,那他怎么会挂前太子妃的画像?!
带着这个疑问张不良急急下楼,当回到二楼时却发现裴少卿已经不见身影,到了底楼讲堂才见他们都在,原来是汝阳王到了,正在中间席地而坐,甚是放荡不羁。
“要不就让张都尉作为第三个人选。”汝阳王越过人群直指张不良。
不明就里的张不良楞在原地,人群分开,都纷纷投来好奇和讶异的目光,同样望来的还有坐在轮椅上的北鸾郡主,以及手捧拂尘的李泌,当然还有幸灾乐祸的裴少卿。
无辜的张不良朝汝阳王叉手行礼,只听有人笑道:“王伯父,俶儿觉得张都尉行!”
“哈哈哈。”汝阳王捧腹而笑,“我只当是说个笑话,俶儿你还当真了。”
被汝阳王唤作俶儿的正是太子长子,广平王李俶,长的俊逸,身形也健壮,备受圣人的垂爱,虽然汝阳王与太子不对路,但是李俶却与汝阳王关系十分亲密,他也是天策书院的一员,太子也从不阻隔他们之间的关系。
“广平王,国家大事岂可儿戏,这张都尉之前可只是瀚海军的一名队正,莫不是教张都尉在对决中赋诗一首?”另一位着劲装披黑甲的俊俏公子说道,虽说是公子,但肤质过白,脸庞过尖,要是穿一身女子衣裳那绝对会被误会,而且还定是个美女。
经此一言,好些天策书院的人都笑言起来,显然他们也看不上靖安司的这个张都尉。
“英雄不问出处。”广平王李俶的豁达生性展露无遗,他向张不良叉手行礼,后者还不知道,自己最近的所有举动都被李俶关注,眼前这位广平王可是他在长安的第一个迷弟。
张不良被汝阳王招致讲堂中央,这里摆着一面屏风,实则是张巨大地图,北面的突厥,西面的吐蕃,还有东北的室韦靺鞨等国一应俱全。
汝阳王方才那句话实则不完全是玩笑,所以这时见张不良看得起劲,就特意问道:“张都尉,我等正在讨论大唐未来数年之演变,不如你也说说看,说完放你去见寿王,他正在前面等你。”
张不良也不爽被人鄙夷,这就边走向地图边说道:“未来十年的大唐,吐蕃不足为患,真正的隐患,在这里!”
随着话音,他将手指点在了大唐国境的东北角,北燕之地。
“燕北的那只螭虎?”汝阳王所指正是安禄山的螭虎军。
广平王李俶讶异地望向黑甲公子,因为后者正是安禄山的长子,安庆绪!
同时面色大改的,还有一直平静的北鸾郡主,因为张不良所言,与她迄今为止最高的推演如出一辙!
张不良叉手告退,他反倒不担心方才所言会有何后患,毕竟对于在场的人来说,这样的论断太过荒谬,果然当他走出画湖阁时,身后传来的是听了笑话后的轻松言论。
在王府的前院正厅,寿王早已等候多时,他见到张不良就说道:“王兄已经答应,张都尉,剩下的事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