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复尘从李聚林住的岩洞出来,径直往凌云游击队驻地走去。
这里离凌云游击队驻地凌云寺废墟较远,花了他约一个时辰。当他到达凌云游击队驻地时,已日薄西山。
“报告,复尘同志到。”
曼尘正和鄢建春在一起探究发报机的工作流程,听到外面站岗的人的报告后,曼尘立刻从发报机旁边走了过来。
“复尘同志,你怎么来了?”
“曼尘同志,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向你汇报一下,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陈麻子那群山匪,时不时在周围活动,四处伤害附近百姓,我们是不是要采取行动,拔掉这颗危害百姓的毒瘤?”
“复尘同志,我也刚接到县委的指示,随着解放战争进程的加快,国民党反动统治正在加速崩溃,一些地方政权也揺摇欲坠,各地都形成一定程度的权力真空,地方上的各种黑恶势力,正揪住这一真空,兴风作浪,危害百姓,使老百姓苦不堪言。在我们山口附近,陈麻子这群蹿匪,也嗅到了什么,大嘴凹里的土匪中也有一部分正蠢蠢欲动,我们地下党、游击队面临的安全压力大大增强。根据形势的发展,县委要求我们竭尽全力,保护人民群众的安全,继续加大力度,保障古道的畅通,保持社会稳定,为解放军进驻我县,提供各种便利。”曼尘停了停,继续说道,“听说青面兽因我们带走了鄢建春,因而与我们产生一种对立情绪,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有是有的,他曾多次抱怨我们不太厚道,但经树洞等人的一番艰辛工作之后,已基本上消除了不良情绪,这一点请你放心。”复尘略作思考,然后接着说,“陈麻子一伙现已紧盯李聚林一家子不放,我考虑到他们的安全问题,我向组织建议让他们一家子暂时移居到游击队驻地,你看怎么样?”
“那好呀,我派姚勋同志带领游击队成员,马上将他们接过来。”
“那是太好不过了。”
“复尘同志,你仍回大嘴凹,协助树洞,不,凡风同志稳住大嘴凹的那帮人,对那些蠢蠢欲动匪性不改的分子,要严密监控,不能麻痹。对陈麻子那一伙山贼,我再和凌云游击队其他同志研究一个解决方案,必要时要请你们予以配合。”
“好的,那我走了。”
“慢着,我这里有点干粮,你带在路上吃吧。”曼尘急忙赶到内室,捧起一捧花生,塞到复尘的衣萖里。
复尘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兴冲冲地走着返回大嘴凹。此时,太阳在山那半露着半张脸,太阳光把西山边的天空的云朵,染成了绚丽多彩的晚霞,远处的山岗,近处的树林,都被镀上了粉红的色彩。
……
姚勋带领的游击队员也迅速隐密地上路了。这一队人马,穿梭在山间小道上,晚霞映在他们古铜色的脸上,他们的脸庞就像镀了一抹金;晚霞映在他们黑黝黝的强健的胳膊上,胳膊一片黑金般的亮光。
太阳已渐渐没入西山,天空中的光亮开始由粉红变成暗红,一颗星,两颗星,渐次在暗红的天光里闪现。他们急促的脚步,交织在山间,林边的鸟儿扑腾着双翅,忽地腾空而起,向远处蹿去;蝉儿忽然闭了嘴,立在树枝头等候他们飞身而过。
天空里,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霞光淡去,把天空还原成湛蓝的底色。群星璀璨于夏夜的蓝幕上。这群人,乘着星光,脚步匆匆。
“到了,就是这儿。”鄢建春作为向导,对姚勋说道,“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候。”
鄢建春刚开始迈开脚步,凭借多年的特工经验,他觉察到这附近有些异样:在这附近的某个隐蔽之处,藏着一个人。
“谁?”鄢建春大呼一声。其他游击队员应声分散隐蔽在树林子里。
呼的一声,一颗石子从鄢建春的耳边擦过。鄢建春也是投掷高手,凭借灵敏的耳朵,他可以判断石子从何方弹出,便十分敏捷地拔出一支飞镖,朝石子弹射来的方向掷出,只见铛的一声,石子把飞镖击落在地。
“真是高手。”鄢建春暗暗想道。他迅速取出第二支飞镖射出,又是铛的一声,飞镖随即咣当落地。鄢建春开始有些惊慌起来,“对手的手段,已远在我之上。会是谁呢?”
“大岩?”鄢建春即刻闪现出一个名字。
“是老爸大岩么?是老爸的话,你就出来。”
只见不远处的树上,跃下一个人影。
“建春呀,你怎么来了?”
“老爸,真的是你呀,我这次真是见识到了你的厉害。”
“没有二把刷子,怎么能在这山中混呀。”大岩爽朗地笑道。
“我们来接李聚林他们一家子到游击队驻地去。”
“那样好,那样好,省得我也每时每刻为他们提心吊胆的。”大岩说这话时,语气带着勉强。
“走,我们一起去接他们一家子。”
“我就别去了吧。我在外面盯着,你们去把他们接出来。”
“好,老爸,那我们进出了。”鄢建春把手一挥,游击队员个个从各自隐蔽的地方钻了出来。
鄢建春和姚勋带着游击队队员进了那洞,不一会全都空手而出。
“这就奇怪了,怎么不见李聚林他们的人?他们会去了哪儿?”
大岩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咦,找不到人了么?那岩洞还有一个秘室,他们全都在那秘室里呢。”
“真的有秘室么?我在这儿也呆过一段时间,却从没看见过里面还有什么秘室呢。”鄢建春甚是疑惑。
“洞口挂着一盏洋油灯,你们把那洋油灯点亮,再到里面洞壁上敲一敲,里面肯定有人开门。”大岩笑道。
鄢建春他们二进宫,在洞口的确挂着一盏洋油灯,他们把洋油灯点燃,然后依次靠近里面的洞壁敲了敲,洞壁开始向两边打开,开门的是义娥。
“嫂子,你还认得我么?”
“怎么不认得,上次你和树洞两来过的。”
“我们游击队来接你们离开这儿。快走吧。”
“等一会儿,我收拾收拾。都快里面坐一会儿吧。”
鄢建春,姚勋和其他游击队员鱼贯而入。
“你们坐,你们坐,菊儿,给这些叔叔拿点水喝去。”李聚林道。
菊儿怯生生地朝这些人望了一眼,跑到鄢建春面前喊了一声建春叔叔,又便朝里面跑去,双手抱来一个水壶,又跑回去捧来一叠竹碗,每人发了一个竹碗,再颤颤巍巍地提起水壶。
“菊儿,你放下,我们自己来。”鄢建春从菊儿手里接着水壶,给每个人倒了一碗水。
鄢建春拿起碗一喝,这水的味道,与在大岩那里初次喝的茶一模一样,也是那么甘甜醇厚,满口留香,沁人心脾。
“聚林兄弟,我也在这儿呆过一段时间,却怎么也不知道这里面还别有洞天呢。”
“我们也是几天前才发现的。这要多亏菊儿。”
“你说你们在这儿呆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李聚林问道,“难怪我总觉得这地方不对劲。”
“我是两个月之前在这里呆过,那些假钞呀,设备呀,都是我们放置在这里的。”
“噢,这就能说得通了。”
“我已经收拾停当了,可以走了。”
“好,出发。小亮与小同,你们用担架抬着李聚林,走。”
“我不用你们抬,我自己能走。”李聚林拄起拐杖,扑腾扑腾就往前面冲,却一脚踩空,要不是姚勋眼尖手快,险些摔倒在地。
“他呀,就是爱逞能。”义娥嗔怪道。
这下李聚林老老实实地往抬架上躺去。鄢建春抱起菊儿,往背上一背,姚勋从义娥手里接着一个挎包袋,一行人出了这个岩洞。
大岩躲在洞口的一个草丛中,望着这群人渐行渐远,心里开始空落落的。
夏夜的繁星分外的璀璨,山风吹拂的树林分外的清凉,山间小道上的脚步分外的紧促,菊儿在鄢建春的背上,也分外的兴奋。
大岩暗暗地跟了他一程,脑海中出现了他把义娥母女从仙溪街上救回来的情景:菊儿在自己的背上像叽叽喳喳的小鸟,义娥在自己身后显露出的红扑扑的脸颊,那是他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的时光;
他又回想起麻溪边那茅棚里的一幕,他想到这茅棚不能再住了,他背着菊儿,扶着李聚林来到这个岩洞,菊儿……
可菊儿他们要离开他了,义娥已要离开他了,下次能见到他们不知是什么时候。
一想到这些,大岩的内心深处一阵慌乱。
“我怎么不挽留他们呢?有了密室,他们便会很安全的呀。即使他们要走,我怎么不当着众人的面送送他们呢?我这是怎么啦?”
“义娥呀,你是我朝思暮想想见的女人,可是,每当我靠近你时,又不知为什么不敢正视你呀?”
“我大岩为情所苦,为情所困。难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么?可义娥还算不上美人,只是一个普通得不再普通的劳动妇女。”
……
“我们就这样深更半夜走了,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方去,跟大岩不辞而别,这真有点对不起大岩呀。”走在路上的义娥想着,“每每在危难时刻,都是大岩不顾自己的安危,拔刀相救,有了他,我们才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逢凶化吉的呀!”
义娥的内心也开始心猿意马起来,不知不觉却停在了原地,其他人相继走了个精光,她都没有觉察到。夜半三更地赶路,游击队员们竟然也没个可在意此时的义娥没有跟上他们的步伐。
……
“快到了,快到了。”鄢建春对背上的菊儿说。
菊儿没有吱声。
“菊儿,菊儿,我们快到了游击队驻地了。”
菊儿仍没回应,这小家伙在鄢建春背上睡着了。
“嫂子,嫂子。”鄢建春朝旁边喊着。
没有人回应。
“咦,李聚林堂客呢?”其他游击队员相互问道。
“她怎么在半路走丢了?”姚勋吃惊地问道。
“同志们,给我马上去寻。”
“把我放下,义娥怎么会不见了呢?”李聚林顿时急了起来,“怎么会是这样?”
“李聚林,你别急,我马上派人回去找。”姚勋宽慰他道。
“怎么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姚勋心里其实也急,“我们可那么粗心啊?”
“义娥,嫂子!”回头寻人的游击队员开放喉咙喊着。
“义娥,嫂子!”对岸山那边传来回音,如波浪般在山谷深处传递,久久没有散去。
可是只有游击队员喊话的声音,没有义娥的回应。游击队员顺着原来的路继续寻找着。
义娥对大岩陷入满脑子的愧疚之中,等她回过神来时,陡然发现随同她的人群已走远,只有她一个人在这莽莾大山之中,惊慌、恐惧一齐向她袭来,她在荒山野岭中毫无方向感,如同一只无头的苍蝇,在这大山里到处乱蹿。
大岩也一直心神不宁的,他在后面悄悄跟随了一阵子之后,背靠着一棵大树,从怀里摸出旱烟猛抽起来。或许是旱烟吸得太猛,或许是心里的焦虑太盛,大岩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鼻涕已不分家地掺和在一起了。
“义娥、嫂子!”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杂乱而急切的呼唤。大岩猛然地将还没有吸完的旱烟往地上一扔,用衣袖将眼泪、鼻涕胡乱涂抹了一下,条件反射刺激着他从背靠的大树上一跃而起。
“义娥不见了么?这群王八蛋,连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大岩恨恨地想着,如同一阵风消逝在这夜色中。
大岩扔在地上的旱烟蒂,不安分起来,开始吞噬着周围的枯枝败叶,并升腾起一缕青烟,接着蹿起一股火苗,火苗映红了周围的山野。火苗越来越大,杂乱着噼噼啪啪的声响。
“不好,那边山上着火了。”正在寻找义娥的游击队员见势不妙,暂时放下寻找义娥的事,一个个地前来那边来救火。他们纷纷掰下一棵树枝,用树枝扑开火苗,试图压制住正在扩大的火势,可那火势也不甘示弱,拼命地想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人与火在这山间一直对峙着。大岩心急如焚地在山间寻找着火娥,偶尔回头之际,望见了自己停留的地方,已燃起熊熊大火,火光中有一群正在扑火的人的身影,这才想起是他的没有抽完的旱烟头引发的祸,于是也暂时放弃了寻找义娥,飞快地加入了扑火的人群。
义娥在另一个山凹里,焦急地四处张望,也发现了这个山头的熊熊大火,心里想,要是让那火就这么燃烧下去,迟早会烧到自己这边来。她从山凹里乘着星光爬上山凸,发现早已有人在扑火,她也跌跌撞撞地爬了过来,加入了扑火的队伍。
火势渐渐地支持不住自己的势头,慢慢地缩小着它的领地。
“同志们,加把劲!”姚勋大声喊道,“再使一把劲,火就会扑灭了。”
众人在姚勋的喊声中,拼命把火势完全压了下去。灰头土脸的一群人都累趴了,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不停地用衣袖衣边擦着脸上的汗水。大岩在独自一人,清理着火场里的余烬。
义娥坐在人群的一头,望着大岩忙碌的身影,正想喊出声来,只听见姚勋发话了。
“同志们,咱们休息片刻,再去寻义娥。”
“不要找了,我在这儿。”
“啊?!”每个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纷纷围了过来,想确定就在他们身边的这个女人,是不是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要找的那个义娥。
大岩听到义娥的声音,心里咯噔了一下,继续着他的清理火场的工作。
“喂,那位同志,火场清理得差不多了,你也来这里坐一坐。”
大伙儿经过扑火的折腾,都无法确认彼此的面目:每个人的脸都带上了以黑的烟火色为主调的杂乱的花纹的面具。但义娥却能凭身手、身段判断那还在不停清理火场的人,正是使她魄不守舍在这大山之中走丢的人。
“要不是这场山火,我们现在都还不知道要找的人在何处呢?”一名游击队员说。
“咦,那位清理火场的人呢?怎么一晃就不见了?”另一名游击队员说。
义娥朝火场望去,大岩眨眼功夫不见了踪影。她的心里又一次空荡荡、失落落的。
“同志们,带嫂子回家去。”姚勋道。
“头儿,我想,我想……”义娥吞吞吐吐地说。
“嫂子,你想怎么了?”姚勋心中疑惑。
“我想,我想,我想……”义娥仍是吞吞吐吐,“唉,算了,算了,走吧,走吧。”
“这女人呀,真是有点古怪。”姚勋摇了摇,低声自言自语道。
为了预防再把义娥弄丢,姚勋让两个游击队员在前面走,其他人跟自己殿后。
大岩躲着后面,看着义娥远行。
“唉,我就这么懦弱,连跟她一起说说话的勇气都没有。真是的,我这怎么啦?”大岩觉得自己是那么地不争气,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又一次从他的眼前消失了,下一次相见,又待何时呢?大岩越想越堵,抓起旁边的杂草一阵乱扯,那杂草却把根深深扎进泥土里,任凭大岩怎么扯拔,就是纹丝不动,倒把大岩的手掌,勒出一道道血渍。
义娥他们终于到了游击队驻地。此时已是下半夜了。曼尘他们都没休息,在等他们归来。见着这些人,个个都是黑脸雷公,询问怎么回事,姚勋一一跟曼尘作了说明,曼尘说:“那山火真是一场及时火哟。”说得每个人都乐开了怀,除了义娥在一旁闷闷不乐。
“好了好了,同志们辛苦了,在我的茅棚里,我准备了吃的东西,大家吃完东西,早点休息!”
曼尘把李聚林一家子安排在自己旁边的一个茅棚屋内,吩咐他们道:“你们在这里暂时安身,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找我、姚勋同志和建春同志。”
“真是辛苦你们了,我李聚林代表我一家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啦!”
“一家子不说两家话,你们想必也累了,早点休息。”曼尘说着便走了出去。
“义娥,你去送送曼尘。”
“不用了,不用了。”曼尘边走边说。
一夜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