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战机往往稍纵即逝,但战争本身是受兵力、战术指挥、后勤物资等等因素影响徐徐推进的。
多年后,参与过台儿庄战役侥幸活下来的日军回忆往事,不约而同的把战争失利的原因归咎于后勤补给的不足。
一是济南特务机关自始至终都没成功给他们送去一枪一弹;
二是来自北平的那一趟满载武器弹药的专列被炸毁;
三是专列被炸毁的同时,津浦铁路北集坡站附近铁路桥、公路桥被炸,铁轨断裂,历经半个多月的紧急修复,才勉强恢复通车,这进一步加剧了鲁南战场上日军物资的匮乏!
总之,到1938年4月7日的时候,参与台儿庄战役的日军已成强弩之末,弹药汽油用完,机动车多被击毁,全军丧魂落魄,狼狈逃窜。
发动战争时有多么的嚣张和不可一世,仓皇撤退时就有多么的狼狈和丢人现眼。
当然,这是后话。
1938年4月1日,北平那趟专列被炸毁的次日上午,渡边度八嘎一声大叫,在济南医院的病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他起初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在梦中获悉了专列和面粉车依次被炸的消息。
然而酒井英夫很快“帮”他确认那不是梦。
满载武器弹药的专列在快到北集坡站的位置被炸了,随后火车站停靠的一辆满载面粉的列车也被炸了。
希望破灭之后,渡边度失魂落魄的靠在病床床头上,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机关长,请您务必把心放宽一些!”
“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您的身体再因此出什么问题,特务机关的天就塌了!”
“这两次爆炸,皇军虽然损失惨重,但万幸的是,吉野少佐、廖秘书长和西田顾问都活了下来,帝国精英都还在……”
酒井英夫守在病床边,犹如安慰刚刚死了爹的孝子贤孙一样,专捡着好听的说。
渡边度听着听着,脸色忽然一凝:“等会!你说谁还活着?吉野君?西田君?还有……廖桑?”
酒井英夫觉得他好像不是吃惊而是生气,所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是啊……”
“整趟专列都炸了,他们居然还活着?”
渡边度咬牙开口:“他们人呢?让他们滚过来见我!”
酒井英夫面色为难:“机关长,他们都在隔壁病房。不过……吉野少佐为救廖秘书长,后背都快炸烂了,做完手术之后一直还没醒,我刚才过去看的时候,廖秘书长正在他病房陪他。”
渡边度不禁瞪圆了双眼:“纳尼?吉野君为救廖桑受伤了?西田君呢?”
“刚才还没醒,我现在去看看……”
酒井英夫风风火火的出了门,再回来的时候,一并把坐轮椅的西田耕一给推了回来。
西田耕一见到渡边度,眼圈一下红了:“机关长,属下昨晚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这一定是天照大神保佑!”
“天照大神保佑,专列就不会炸!别说这些没用的!”
渡边度黑着脸开口:“说说具体情况!廖桑昨晚在专列上什么表现?有没有疑点?”
昨晚专列爆炸,并不能洗清他心里对廖文克的怀疑。
因为国民政府军情处济南站的副站长逢春逃离之后,还在济南活跃的抗日分子就只剩下红党一方了,而红党为了抵抗帝国皇军,不怕苦不怕累还不怕死。
所以如果昨晚廖文克被炸死了,虽然嫌疑犹在但已经不具备威胁性,但既然他还活着,就必须要警惕起来!
然而西田耕一一张嘴就把渡边度所有的警惕全都拍死了。
等他用哽咽的声音,滔滔不绝的汇报了足足十分钟之后,渡边度整个人都麻了。
“你意思是,廖桑没有问题?”
“没问题!”
“他主动要求拉死窗帘,杜绝借窗口向外传递消息的可能!”
“对!”
“他还救过专列?”
“对!要不然的话,公路桥爆炸的时候,我们可能就完了!”
“他甚至还救过你?”
西田耕一的眼圈再次泛红:“他因为想救我,才把自己暴露在了爆炸火光之中,所以吉野少佐才会为了救他被炸烂后背……”
“……”
渡边度晕了。
他一直不信任中国人,所以一旦对一个中国人产生了怀疑就很难解除,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发起对廖文克的甄别。
然而继体检事件之后,渡边度实在是找不出来廖文克身上究竟有哪里不对。
廖文克腿伤没问题;
他替身尸体的右腿完好无损;
昨晚专列上的他,无论拉窗帘,还是出谋划策直指问题核心,或者生死关头向西田耕一伸出援手……无一不表明,廖文克身上的嫌疑是不成立的!
渡边度仰在病床床头上:难道我真的怀疑错了?
此时病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头缠纱布乘坐轮椅的廖文克随后被常震推了进来。
酒井英夫浑身上下的汗毛一竖:“廖秘书长?”
廖文克没搭理他,一双眸子动也不动的望向渡边度。
西田耕一滚着轮椅闯入廖文克视线,眼泪哗哗的:“廖秘书长,感谢您在火车上救我!如果不是您,我现在可能已经去见天照大神了!谢谢!谢谢您!”
“虽然我看你不顺眼,但咱们俩毕竟都是效忠帝国的同僚,并无敌我矛盾。因此救你只是同僚情分,不必挂怀。我相信,当时换你站在我的位置上,肯定也会救我的!”
廖文克再次把视线转向渡边度,暗中咬了咬牙,这个老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老子,真当老子泥巴捏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既然你要玩,那我就陪你玩一把大的好了!
“机关长,我现在可以把阿福还有贴身保护我的特务们全都领走吗?”
“当然!”
“感谢机关长!另外我昨日负伤,身体多有不适,近几日就不去上班了,今天算是给您请个假,可以吧?”
“可以!廖桑这次因公负伤,理应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好,那我当您同意了。”
廖文克示意常震推他离开,到门口的时候又临时停下,回头说了一句:“还有啊机关长,过几天我让常震把我的辞呈送交您办公室,还望机关长尽快审阅签字,多谢!”
“廖桑?”
渡边度吃了一惊,开口想要留人,但廖文克已经让常震把他推走了。
酒井英夫请示:“机关长,要不要把廖秘书长请回来?”
西田耕一抢着摆手:“不必了!”
“?”
“机关长,当初省公署顾问委员会这个机构其实是专为廖桑设立的。如果他辞职,咱们可以顺势取消这个机构,然后我就可以独揽顾问大权了!”
酒井英夫听呆了。
渡边度沉默片刻:“西田君,你刚才说廖桑昨天晚上救了你一命?”
“是的。”
“你现在的意思是,你希望他赶紧辞职,把顾问大权让给你?”
“对啊……”
渡边度深吸一口气:“西田君,如果你能撑过战争时期不死,一定能爬的比我更高。”
“感谢机关长美好的祝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