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条街道上,隔着一座府邸的位置,还有一座更加恢弘大气的府邸,横匾——司空府!
司空府之中,此时此刻气氛有些幽冷。
大堂中。
一人上座,六七人盘坐左右。
跪坐上位的是一个身穿黑色锦袍,头戴玉冠,约莫有五旬出头的中年男子,他轻轻的抚摸颌下的美髯,一双鹰钩眼特别的锋利。
他眸子一扫而过,看着众人,幽幽的开口:“曹巨高致仕之事已经定了!”
曹巨高就是曹嵩。
曹嵩字巨高,能称呼之曹巨高,自然是自认为在士林之中地位崇高,甚至有些看不起曹昂的人。
此人正是四世三公袁氏一族的掌门人,袁家的当家家主,士林之大儒,朝臣之大贤,袁逢,字周阳,也是当朝大司空,三公之首。
当朝之大司空乃是与大将军并肩之权柄,为朝堂文臣之首。
东汉朝堂的官职,一般是以三公九卿为主体,不过三公之位有些乱,有时候太傅可当首,有时候太尉能掌权,有时候大司空,大司马这些同样为三公,秩万石之职务,也能掌控大全。
不过自从汉顺帝时期,大将军梁冀掌权以来,大将军之位,凌驾于三公之上,即使骠骑大将军,车骑将军这些军职也能等同三公之职务。
当今朝堂又有些不一样的。
天子把外戚何进捧为大将军,另外又依仗身边宦官,以张让为首的十常侍更如同朝中大臣之权柄,和大将军之间的职权互相制衡。
而三公本该是朝廷之首的官位,却因为陛下的压制,只能畏惧于大将军和十常侍的权力之下。
当今天子野心勃勃,想要打压世家门阀,已非一朝一夕之事情。
这些年来,天子把一个屠夫出身的何进捧得高高的,又把那些阉人宦官拉出来当靶子,无非就是要压制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的影响力。
不过即使如此,大司空也是当今朝堂文臣之首,是统辖整个朝堂政务的官职,得天下读书人之敬重,声望之高,直追九五之尊。
“陛下应了?”
而旁边跪坐着在左侧上位的一个和袁逢的模样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闻言,眸子闪过一抹亮芒,连忙询问。
他是袁隗。
袁隗是袁逢的堂弟,事实上他比袁逢更早登上了三公之位,在熹平元年他就已经位列大司徒了,但是后来因为得罪了十常侍,和十常侍斗的不可开交,天子有心压制之下,被剥夺了这个位置。
如今他正在图谋太尉之职。
对于曹嵩这种宦官之后都能登顶三公之权位,他是十分不甘心的,特别是曹嵩居然是买回来的太尉之位,他更是鄙视了。
所以不管是汝南发生的的事情,还是朝堂上的逼宫,都是他亲自去安排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复出,夺太尉之权柄。
太尉之位是不一样的。
太尉以朝堂之官职而言,是能染指兵权。
曹嵩不敢和大将军何进抗衡,可不代表他们袁家不敢和何进斗,只要坐上这个位置,他袁家想要掌兵,也不是什么难事情。
所以这不仅仅是袁隗一个人的事情,更是袁家上下最重要的事情。
袁家上下都很齐心为袁隗谋取这个位置。
“本来陛下还有些犹豫的,即使黄巾乱起,攻打谯县,丢了他曹巨高的面子,可天子还是多少还是想要一张脸面,不过前几日大司农中丞潘凛突然上奏,弹劾曹巨高掌大司农期间,贪渎盐铁和谷物,陛下能容忍自己卖官卖爵赚钱,那是决不允许其他人敢挖朝廷的根基的!”
袁逢冷笑:“他曹巨高当初一亿钱捐赠西园,买下来了太尉的这个位置,钱从何而来,陛下早就有心动他了,只是他掩饰了很好而已,陛下只是怀疑,如今他当初的左右手都弹劾他,陛下自然不会心软了,不过陛下还是顾着一份脸面,所以同意让他致仕归乡,不然他就是下一个崔烈,即使没有去蹲大牢,也会被禁足反思!”
“如此甚好!”
袁隗大笑:“本以为还需要废点手脚,没想到他倒是自己寻死了,他最能依仗的就是陛下,如今陛下都不保他了,他自然也没办法在这雒阳待下去的!”
“也不可大意!”
袁逢低沉的说道:“即使他曹巨高愿意放手,可我们也未必能得手,不管是陛下,还是大将军何进,还有十常侍,如今都是俯视眈眈啊,岂会让我们轻而易举的拿下太尉之职!”
“兄长此言差异,何进已贵为大将军,他若是还图谋太尉之职权,让陛下如何看他!”
袁隗倒是没有这么担心,他轻声的说道:“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建了西园主力八营之后,对雒阳控制力大涨,早已经无需对他的兵器太过于担忧了,他若敢如此行事,恐怕陛下下一个,就是对付他了!”
“话虽然如此说,然……”袁逢摇摇头,苦笑:“怕就怕何进是一个没脑子了,此人读书少,眼界有些浅薄,难保不会贪心作祟!”
有些人很难捉摸的,你要是说他城府深,他有时候无脑的让你有一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感觉,不怕你想法多,就怕你一点套路都没有。
而何进,就是这样的人。
这人的性格,就一个字。
莽!
当初黄巾乱起,天子镇雒阳,最后选他为大将军,可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外戚,还是因为此人好控制而已。
“不至于!”
这时候旁边一个青年站出来,拱手行礼,微笑的说道:“大父,叔父,大将军何进虽有些狂妄自大,但是也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他知道自己唯依仗的只有皇族,所以他不敢太过于得罪陛下的,所以他即使想要这个位置,他身边的谋士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毕竟是能开府仪同三司的大将军,麾下也是人才辈出,岂能看不到这点祸患!”
“本初!”
袁隗目光看着三十来岁的青年,问:“你是认为我们不必理会何进,他是不会谋取曹巨高的位置?”
“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青年乃是曹操当年游侠江湖的时候,少有的挚友,袁绍,袁本初,他乃袁逢之庶出长子,不过已经过继给了族父袁成一脉,以袁成嫡子而立足袁家。
越是庞大的世家门阀,越是对礼数恪守,对嫡庶之分很大区别,当初他族父袁成看他天资不过,可惜出身不好,才挑选了他出继。
这也一跃,也算是让他有了一个不错的出身。
他和弟弟袁术,还有曹操等人,皆为年少时期,志同道合的游侠伙伴,一起闯荡江湖,只是入仕之后,渐行渐远了,各有各的立场,即使为敌,也无可奈何。
算计曹家,也算是他出了一份力。
袁绍是一个有些清高的人,昔日党禁之祸,他避祸不出,却在雒阳结交士人和游侠,公开场合批判十常侍祸国殃民,颇有声望。
中平元年,黄巾之乱爆发,朝廷被迫放开了党禁,大赦天下党人,他才被大将军何进征辟,何进本身就对十常侍的权柄十分之不满,他手握左右御林军,算是天子平衡世家门阀和宦官势力之外的一方新崛起的力量。
而袁绍其实在家族之中能用的资源不多,毕竟大多数资源都集中在他的弟弟,袁逢嫡子袁术的身上。
他只有依靠大将军何进,才能得到赏识,才会成为今日掌控西园八营之一中军营的中军校尉,也因此他才能跻身家族核心。
不然以他的身份,袁成一脉早已被排除在嫡系核心之外了,他也根本没办法成为家族核心之一。
他掌控中军营,让袁氏一族在雒阳有了兵权,袁逢袁隗才会对他刮目相看,才会把袁家的资源多给他一点。
相对于他那个有些躺平的弟弟,事实上袁绍的每一步,也走了很艰辛的。
他对袁隗拱手说道:“而且何进麾下,人才稀薄,能用之人事实上不多,他即使有心,也无力,因为他找不到一个可以推上这个位置的人!”
“那宦官呢?”
右侧同样跪坐一个青年,青年略显得有些阴柔。
这就是袁术,袁公路。
他相对于袁绍而言,气更盛一些,而且左右族中叔父对他好像都多了一份希冀,这是背负整个袁家希望的继承人。
“宦官也不必担忧!”
袁绍说道:“张让他们若敢堂而皇之的拿下这个位置,他们也离死不远了,陛下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那就是说,我们十拿九稳了!”
“未必!”
袁绍却摇摇头,叹气的说道:“我们可不顾任何人,但是我们可要小心陛下才行,陛下若让叔父上位,叔父就能上位,陛下若不愿意,他未必没有人选!”
“他能提拔何人?”
袁隗眼瞳有些阴霾。
“我听闻大将军说,陛下召他问话,问及并州刺史丁原!”袁绍低沉的说道。
“丁建阳?”袁逢的面容也没有之前那般的从容了。
“若是陛下召会丁建阳,或许事情还真不好办了!”
袁隗也有些皱眉。
并州刺史丁原,三月份才上任并州刺史的位置,他是接替了战死了张懿的,此人寒门出身,但是一路走过来,战绩不凡,乃是陛下少有看好的人才。
关键此人背后还有一尊大佛支持。
那就是曾经御史,豫州刺史王允,王允虽然因为和十常侍之争,被迫辞官退隐,但是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不亚于袁逢。
“并州不稳,陛下即使有心,也不敢轻易动之啊!”
袁术想了想,开口说道。
“希望是不大的,但是谁能猜透陛下的心思,所以叔父若想要谋取此为,还需要把事情做的周密一些才行!”袁绍轻声的回应。
“如何做?”
袁隗从小就不敢小看这袁逢庶出的儿子,只是嫡庶之分在家族来说是比较重要的,毕竟家族传承,一代又一代的,规矩很重要,乱的分寸,后面的传承就容易出问题,所以即使他看好袁绍,也不敢给袁绍太多的支持,怕就怕袁绍太能干,到时候和袁术一斗起来了,家族内斗,无疑就是内耗。
不过此时此刻,他还是很寄予这个侄子能给他出谋划策的。
“第一,曹太尉既已致仕,咱们不能继续穷追猛打了,不然给陛下的印象,就太难看了,陛下到时候会认为,我们没有容人之量!”
袁绍侃侃而谈:“第二,那就是让大父去和王公谈谈,王公德高望重,他开口了,即使陛下征辟,丁刺史也不会进京!”
“有道理!”
袁隗点点头:“关键不是丁建阳,是王子师啊!”
“公路!”袁逢开口。
“父亲!”
“汝南的事情你先处理一下,咱们能抓他曹巨高的软肋,他也能抓到我们的,虽然事情做的很密,但是也保不住会泄露出去了!”
“是!”
“次阳,你去拜访一下大将军!”袁逢微笑的道:“大将军还是很重要的,咱们袁家也要和大将军交好,我去和王子师聊聊!”
“是!”
袁隗点头。
袁家动用了这么多人力物力,他们是不允许太尉的位置被任何人夺走的。
…………………………
雒阳的朝堂之上,数日以来,气氛都有些压抑,随着陛下批了曹嵩致仕归乡的奏本之外,对于曹嵩退下来之后,太尉和大司农的位置争夺,也是暗流潮涌。
朝堂之上,基本上是以大将军何进的外戚一党,十常侍为首的宦官一党,还有就是以大司空袁逢为主的朝堂文臣一党。
三大党派为了这空出来的官位,几乎是斗的是头破血流。
……………………
而这时候,十里亭外。
一辆马车,在数十骑兵的保护之下,缓缓而去,往这离开雒阳的道路,越走越远,马车上坐着曾经官居太尉之职的曹嵩,他抬起马车的窗帘,看了一眼雒阳城,有些黯然……
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
“老爷,要不要等等大公子啊!”
管家赶车,这时候低声的问。
“不必了!”
曹嵩放下窗帘,幽沉的开口:“这时候对于阿瞒来说,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的离开,对他是回一个考验,没必要让他担心,走吧!”
“是!”
马车缓缓的出发,往着东南方向的豫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