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蝉战长平 第8章 卷八 夏之声(一)

作者:彭海波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4-10 07:3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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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河北岸,泾水西岸之地,秦军营垒。骄阳西斜,蓝天辽阔。营内人喊马嘶,分外热闹。季蝉交出自己屯长印,签名拿到出营门符。一旁陈力喊屯长稍候,忙签字,拿出营门符。

营垒内纷扰有序。季蝉一身官服,腰佩短剑,已然是咸阳市吏打扮。过往同袍,与其打着招呼,季蝉一一应,有说有笑。

一个身材矮小壮汉,身背捆扎结实高耸包袱,比其头还高出好多,站在季蝉身后,满脸陪笑,额头上汗津津,不言不语。过往和主家打招呼士卒,方盼皆是认识,一起行军筑营百多日,亦是混了个脸熟。

陈力手拿木牌,背起自己包袱,走去屯长身边,并肩一起向营门走去,方盼跟随。从后面看去,像一个长腿会走大包裹,根本不见人。

交门符,出营后,一行三人,顺大路,向咸阳城走去。路旁停了好多车,皆是闻讯而来接自家人。

“季兄,我家车来也,一起。”吴大忽然跑来,拉屯长上车。

“我人多。”季蝉开口推脱不去。不想拉下陈力,与自家庶子。

“一起!”吴大眉飞色舞,皆请上车。

吴家车夫亦笑呵呵,顺着主人家说话。在吴大邀请下,季蝉上车,方盼所背大包袱放进车里,陈力,方盼皆是上车。

“嘿,吴大,汝家如此阔气,何必从军!”陈力摸车上丝滑软座,瞄车内华美内饰,不禁叹道。

“想要军功。”吴大笑答。

“难怪汝硬弩与别不同。藏真深。”季蝉看吴大道。

“屯长见笑。家里不放心我,样样精挑细选。”

“吴兄家住何处?”陈力问。

“莫乱打听。不跟汝同里,即是也。”季蝉却是笑道,一掌推在陈力额头上。

车内哄笑。陈力亦懂事,不再打听。前面驾车汉子亦笑。宽敞大路上,一边皆是从军营往咸阳城去人马。另一边皆是从咸阳城出来人马。各行其道,井然有序。步行之人,皆自觉走在路边,不与车马争道。道路中间,无人踩踏,无车碾压地方,长出杂草,绿油油一条,正好把长长,起伏蜿蜒道路分为两半。

晴朗天空上,白云朵朵,形状各异,引人遐想。一阵微风吹过,路上行人顿觉凉爽。一顶顶各式各样斗笠小帽,戴在头上遮阳,亦是一道好看风景。

马车走的快,不一会已甩开步行出营同伴,跑出好远。当咸阳高大城墙出现眼前,车内闲聊的吴大,又鄙视起郑人城墙,矮的跟里墙一样。陈力跟着起劲,糟践郑人。季蝉却是笑而不语,未跟着起哄。即便是乡邑围墙,要爬过去,亦要流血。一旁庶子方盼跟着乐,只不说话。

东门守御,对车马行人大多放行,偶有生怪面孔,方才拦下,到路边盘察。坐马车行进咸阳城中,热闹街道,嘈杂悦耳乡音扑面而来,令人浑身轻松。

到里门,吴大还要往里送,季蝉连说不必,拍了拍吴大胳膊,道谢下了马车。庶子亦下车,把大包袱重又背上,立时又是从后看去不见人,活像会走大包裹。陈力亦拿了自己包袱下车。

季蝉又和车夫打招呼言谢,车夫亦是笑着拱手回礼,驾车离开里门,载着自家公子回家去了。

站在里门外,季蝉看着远去马车,稍待,便抬脚进里门,向自家走去。庶子在后紧紧跟随,脚步轻快许多。陈力跟在季蝉身边,喜笑颜开乱说一气。季蝉被其闹的喜悦,不时乐出声,反手拍其肚子。陈力嗷嗷叫,管不住嘴,依然兴致高涨胡言乱语。

街坊邻居见季蝉回,皆是连声问候,有叫公子的,有叫官大夫的,有叫季兄的,季蝉皆与人回礼,相语问候。有与陈力想好少年,亦来说话,陈力皆叫认季兄。季蝉当陈力朋友面,给足陈力面子,边走边说,身边竟一时跟了好多少年。有认识方盼的,亦过来说话,方盼就要人帮背包袱,唬的人大呼小叫,连忙闪开。季蝉、陈力,还有随行一群少年,皆是哈哈大笑。

到自己院门口,季蝉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锁,推开门,请大家进院。院子里干干净净,大水罐里,水满满的,院中栽种花草长的翠嫩鲜艳,显然日常有人照看。

与陈力相好少年,便是嚷嚷着要见嫂嫂。陈力叫其闭嘴,说我家季兄还未婚。

“我姊妹俊俏,愿说与季兄为妇!”

一少年立刻凑到季蝉面前说。热乎劲,令季蝉乐呵起来。一院子少年皆随之起哄。只方盼,放下包袱,里里外外忙,给季蝉、陈力,还有随来少年端水喝。

“方兄,莫忙,家中亦待君回。取自己包袱,回家去。”季蝉端着水碗,叫方盼回家。

“诺。”

方盼边答应,边去卸开大包袱,把季蝉物事皆在屋里放好,单拿了自己包袱背起,到院里,跟季蝉、陈力辞行后,急忙忙出门,归家去了。

“汝亦回家。父母皆翘首以待。”

“诺。”

陈力一走,与其相好少年,亦跟季蝉辞行,呼啦啦随之而去。尤其举荐过自己姊妹少年,跟在陈力身边最紧,直要陈力美言,好将自家姊妹说与季兄。

热闹小院,转眼安静下来。季蝉手扶剑柄,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至此,心中才算是真松弛下来,明白已回到家中,远离飞矢乱窜战场。

走进屋内,打开包袱,把自己油亮皮甲,缠了黑线青铜头盔拿出,放到卧房内木箱中存好。此套甲胄,与腰中悬挂短剑,是季蝉心爱之物。而压在箱底之铁皮盾,已有一年未动矣。打南阳,爵升大夫,军中迁为屯长后,季蝉即倾囊而出,买下此套皮甲。此次打野王,自己每每冒矢冲锋,而身得全,此甲功不可没。若仍是身穿价贱之甲,手执铁盾,断然奔走不快,杀之不赢。

“官大夫回矣?”

听屋外院中有人高声喊话,季蝉知是隔壁沈滑,忙关好箱盖,转身出卧房,走堂屋,到院中迎。

“沈兄好,我是方回家,多有吵扰。”

“哎,何来吵扰。方才我见季兄院中人多,未曾过来。此番打下野王,季兄又加官进爵!可喜可贺!”

“一点军功,不足挂齿。”

“季兄雅量。一会夜食,到我家中共饮一杯,我为季兄接风洗尘,庆功!”

“哎,不必,沈兄客气。”

“不客气。今上在宫里为五大夫摆宴庆功。我在自家为官大夫摆宴庆功,皆是喜庆!”

“不当比,沈兄说笑。”

“我饭菜酒肉备好,请来好多朋友,必得赏我点薄面。院子里花草,我亦相帮浇过水。”

“好,一会叨扰了。”

“哎,如此方为官大夫也!先跟季兄透点口风,有女子爱慕公子,请吾家帮与说媒。”

“哦?”

季蝉心中一动。日夜里,时常思慕女子,只可惜未见得入眼者,每与女子亲热,一时兴起,舒服过后又是空落,心中便想有能相爱女子,长相厮守,细细恩爱缠绵。方才与陈力相好少年说话,已是勾起心事。此时再听沈滑一说,顿时心动。

“如此说定。席间,其自会与公子敬酒。我先回去帮厨。季兄收拾好,快来!”

沈滑见季蝉心动模样,顿时喜上眉梢,觉得八成能行。

“诺。谢沈兄。”

季蝉开口答应。

“嘿嘿,季兄客气!”

见沈滑乐呵呵回去,季蝉抬手摸着唇上短须,脸上浮现笑容。低头看了看院内,斜阳下娇艳鲜花,觉得亦是该成个家。整日在外浪荡,日落西山时,终是空手而归,非长远之计也。

回屋,继续把包袱里水袋,简册,衣服,银钱细软,葛布裹的磨刀石,各式物事拿出来,放于屋中归位。心里对庶子方盼甚为满意。虽说有爵无爵,贵贱有别。季蝉却从未如此待人过,皆敬重有加。自己以富家子,沦为隶臣,饱受折辱。心中无日不思,无夜不想,何以人有贵贱。直到想通,生者,必以正义行取舍,必以勇气分高低。年十八毅然从军,以隶臣之身奋战,斩首立功为公士,脱离隶臣之名。自此年年参战,奋勇拼杀,立功升爵,在咸阳城中买房置业,名下田地皆是庶子耕耘,自己平日为咸阳市吏,战时为军中劲卒。直至今日,爵至大夫,官至屯长。此次野王之战,又升为官大夫,归爵两级,亦是爵在不更。屯长是当不成了。但自己可申不再连战,安心为市吏,一样奉养母亲,娶妻生子,安稳过好日子。何日,应去拜访方盼,当面言谢方是。数次出征,皆是方盼随从,十分尽心,殊为不易。归爵之后,亦要归田,归地,退庶子,却是要留下方盼。边想边整,很快收拾妥当。

站在屋里,感觉自己未离开过一般。多么奇妙感觉。箭似流星,尤在眼前,自己却觉得皆未发生过。如此想时,耳边听到风声,季蝉是本能一低头,年少面庞上闪过一丝惊慌,仿佛在躲飞来流矢。察觉自己不对,季蝉忙左右看看,确实在自家屋中,才又放下心来,直觉口干舌燥。手扶剑柄,走去大水罐边,移开盖子,拿瓢舀了瓢清水,咕咚咕咚喝下肚去。顿觉好凉爽。盖好盖子,瓢放下,转身出门。走两步,觉得缺点物事。

转身回屋,在小箱中拿出玉佩,系好,挂在腰带上。战时,用不上此物事。平日,却是必不可少配饰。又从箱子里拿起个钱袋,打开来看了眼,确是郑钱,揣进了怀里兜中。市吏官服袖口扎紧,便于办事,不似寻常衣裳,有袖袋容物。钱袋里郑钱,皆是回来一路上,夜里无事,数钱玩,先已分好,回到家,皆各有用处。

走出堂屋,站在小院里,低头,又看了眼自己身上衣着打扮,手扶在剑柄上,走出院,并未去关门。

夕阳西下,天色黄昏。季蝉走到隔壁院门前,敲门走入。见院里已铺开宴席,条案上摆上酒,水,果实。一院子人皆候着呢。见季蝉来,皆是上前恭贺问好。胆大小儿走到季蝉身边,伸手抓其剑鞘。

季蝉腿一弯,伸手一把抱起小豆,被抱起沈家小儿立刻哭了起来。逗的满院人是哈哈大笑。季蝉抱着不撒手,硌之痒痒,硬把孩子咯吱乐了,又哭又笑,鼻子眼冒泡,沈滑小妾笑着过来,接过孩子抱走,直说免得鼻涕眼泪糊了公子。沈滑与季蝉把臂言欢,邀请入席。

回廊上,沈滑妻与一俏嫩女子耳语,叫看季蝉。俏嫩女子一身别致夏服,色彩鲜艳,轻薄透亮,盯着季蝉,便是面上绯红,双眼含春,笑的嘴如月牙,心里已是动的很了。

坐在面对院门正席上,季蝉边和诸位邻居寒暄问好,边从兜中掏出一袋钱来,抖抖哗哗作响,送于沈滑,说是给豆儿喜钱。沈家所住院中,却是有好几户人家,见此情形,皆羡慕沈滑和季蝉交好。

沈滑却不肯受。季蝉笑道:

“此郑钱也,与豆儿玩耍。野王已为我秦之河内郡也,日后皆改用圆钱矣。”

一提野王之胜,满座皆高呼万岁,举樽同饮。沈滑亦代豆儿接下礼物,把钱袋打开,将一袋郑钱皆倒在条案上,兴奋道:

“今日为官大夫接风洗尘,此钱当在此陪酒,如郑人贺秦也!”

“嘻!”

众皆笑。有人便起身走来,讨要郑钱。沈滑却拨开其手道:

“未见郑钱乎?”

“沈兄何出此言?市上何钱不见?此不同也,乃季兄军争得胜之利钱也,大吉大利也!我不白讨豆儿,拿钱与汝换。”

说话竞是果真拿出两枚圆钱放在案上,拿去两枚铲钱。吃酒众人顿时心动,亦来换钱。沈滑不好再拦。再说,自己要用,多半会先到市上兑换,多少会折点钱去。眼下众人换钱,却是一换一,不损半点,何乐而不为也。热闹过后,又是举杯相庆。敬来敬去,菜未上齐,已喝到面红耳赤。

沈滑小妾乘上菜,俯身把条案上郑钱和换钱落下的秦钱,一一装进袋子里,一起拿走,边说占了地方放不下菜盘,边又向季蝉俯身道谢。

小妾起身离开时,头似不经意间撞到季蝉肩膀,边是道歉,边是起身走了。季蝉还未缓过神来,仍扭头看着身旁空处。

“妇人之见也。”一旁沈滑却是对季蝉道:“钱何曾碍事,菜盘放在钱堆上,才显阔气。我敬季兄!”

“沈兄好福气。”季蝉说话,喝干杯中浊酒。

“季兄抬爱。美人在侧,季兄方是有福之人。”

听沈滑如此说,又闻嘈杂声中,有酒水落樽之音,季蝉扭头向左一看,见身边跪下一个娇俏女子,小脸绯红,正与自己杯中倒酒。

“多谢美人。我似曾相识兮!”

“公子请。”女子放下酒勺,跪坐季蝉身边道:“我是邻里苏家小女,叫荧荧,曾与公子在街市上见过。我慕公子英俊风流,愿为公子献舞一曲。”

“好!”

未等季蝉答话,沈滑先喊起好来。席上众人随之喊好,鼓掌请舞。季蝉见面前女子俏嫩,亦是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鼓起掌来。

“且慢!”

苏荧起身,走去院中宴席间空地上站好,却是等着喊过且慢的沈滑。沈滑身为乐师,很快就在季蝉身边架起琴来,弹指间,悠扬琴音响起,众皆陶醉,院中空地上,苏荧应声忽扬臂甩袖起舞,扭腰侧身,挺胸翘臀,舞姿曼妙,顿时满院生辉。黄昏为之颠倒,夜空亮起星光,美人荧荧如华,恍若苕苕之荣。

一曲舞罢,满座皆惊,有人鼓掌鼓到手拍疼,喊好,喊到嘶哑了嗓子。众皆鼓噪,还要荧荧再跳。季蝉却是乘酒兴,站起身,离席走到院中,伸手握住苏荧手臂,送到自己条案前,请坐。

被季蝉拿着手臂,觉得如坠云朵的苏荧,心儿已酥,只得乖乖坐在案前。季蝉右手手指搓动,回味方才,握住苏荧软软胳膊手感,低头走回院中,抬头大声道:

“美人荧荧兮,言苕苕之荣。我慕荧荧美妙多姿,愿为荧荧献舞一曲。沈兄来支军中曲。”

沈滑不愧为琴师,说来就来。甩手一刷琴弦,铿锵之意顿起。

季蝉跺脚举拳,交叉眼前,又猛然一字打开,双眼直视前方,杀气腾腾,苏荧看呆了。季蝉进退,靠肩顶背,和琴音浑然一体,一套拳打下来,搅的天昏地暗,看的众人屏气噤声,接不上气来。却不料还有更狠的,季蝉抽出腰悬短剑,挥砍如风,舞得呜呜作响。条案前跪坐客人皆悄悄向后挪动,生怕被一剑砍翻。回廊上站满妇人小儿,皆看如风般挥剑的季蝉。

剑光如水,洒落满院,沁人心肺,引人遐思。漫天星光不作数,只看季蝉舞青铜。一声弦断之音,惊的沈滑住手。琴音一止,季蝉急停,见是沈滑琴弦断了,于是仰面大笑,慢慢把剑插回剑鞘,走回条案后坐下。

“我愿为君妇!”

身边苏荧忽然开口说道。

“好!”

季蝉大喊一声。却是喜的一旁,正为断弦发愁的沈滑瞪大眼睛。成了!哇!不负所托也!想到此中诸多好处,沈滑乐不可支。

听季蝉叫好,苏荧即从兜中掏出绣帕,去擦季蝉额上汗水。季蝉一躲,苏荧随之一僵,季蝉回过味来,又坐正,苏荧遂接着为之擦汗。

“我愿日日为君擦汗。”

苏荧边细心擦汗,边在季蝉耳边轻语。季蝉只觉飘飘欲仙,腾到天上云朵里,不由伸手去苏荧腿上抓了一把。被捏只觉又酸又痒,苏荧身子一软,趴在了季蝉怀中。

席上众人皆是嬉笑。回廊上妇人孩子跟着乐呵。眼见一对男女定下婚姻之约,皆是乐见其成。

再饮食,季蝉右手不离樽,左手不离荧荧矣。众人皆是羡慕,却亦只如此。苏家是有钱人,儿女虽多,却非谁想,就能得的。不说钱财,单荧荧愿意,即是千难万难。咸阳城里,多少富家子弟,慕恋苏荧,玩耍后,还不是被荧荧弃如敝履。今日季蝉却是不同,一曲剑舞,虏获芳心。是个女子,皆架不住也。君不见,沈滑小妾看季兄眼神,亦是别样。酒一喝多,乱说毛病来了。好在沈滑不介意,只做劝酒由头,叫碎嘴之人多喝。

眼见夜色沉沉。沈滑叫院中掌灯。季蝉却是拦住说:

“不必掌灯。满天星光亮,别有情趣也,诸君细细品尝。”

听其一言,沈滑便不再叫掌灯,省下灯油钱。屋里油灯透亮,合着漫天如斗星光,亦是落针可见,却又朦朦胧胧,别是有趣,尤其美人在侧,愈发不同也。

席间说着闲话,又转到郑人身上。皆以为,郑人出尔反尔,实不可信也。季蝉频频点头。众人皆问之,郑人何以如此不明也?背我秦国,何其不智也。季蝉开始未搭理,只搂住荧荧说笑。被问烦,便道:

“何以我应知之?”

“公子官大夫,满座唯季兄有爵也。”

“有爵未必有见识。我与诸兄皆为兄弟也,勿分彼此。且听吾言。”季蝉见不说点,难对众人心意,便道:“我虽不知郑人何以不明,却知郑人行事之一二。”

“说与我等听听。”

“汝当我酒肆里,会说故事夫子。”

“公子,便说点解馋。”

身旁苏荧亦劝其讲。季蝉笑容绽放,开口说道:

“野王即围。我部派在河岸,守御渡口。”

季蝉一开口,院子里便安静下来。此时,院中已挤满来凑热闹左邻右舍。在自家吃过晚饭,听说沈家在宴请季家官大夫,皆是过来观瞧,于是连院门口皆是堵住,墙头上亦趴满人。

“先是韩国公子韩阳,人可是真公子。”季蝉说到此处,众人皆是哄笑。等众人乐过后,季蝉接着说:“韩阳带五位随从,一行六人,过河到上党郡传韩王诏令,上党入和于秦。谁知,隔日夜里,又回到河北渡口。天明一问,知是上党郡守不奉王命,公子急回郑复命也。”

说到此处,季蝉歪嘴一乐,操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楞了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乐不可支,举杯相庆,好一阵数落郑人。

“后又如何?”

身边苏荧问。满院子顿时又安静下来。季蝉扭脸瞅了眼荧荧,觉得美,便又笑道:

“转头,韩王又命人来,新上党郡守过河来也。便是如今众所周知,献郡于赵之冯亭。记得当日,我疑其能否率众归秦。其信誓旦旦,必遵诏归秦。结果却是,举郡归赵。冯亭乃郑之无信小人也。”

“郡守是多大官?季兄与之言,不惧乎?”

墙头上,一少年忽然高声发问。众人皆是望去,季蝉亦抬头看,虽觉面熟,却不认识,便笑道:

“郑人皆吾军功。何惧之有?”

言罢大笑。正要呵斥墙头顽皮竖子的沈滑,听得此言,立时叫起好来,又举杯相庆,满席尽饮。满院之人皆笑逐颜开。却听墙头趴着少年又问:

“即为军功,何不斩其首也?”

“尔从军便知。”

季蝉话音嘹亮。身旁正在着急的沈滑,听得此言,不由眼前一亮,开口叫墙头少年下来吃酒。少年溜下墙头。就听得外面巷子里,众多奚落之声,少年却是跑了。院里院外皆笑少年滑稽。

又吃喝一阵,宴席尽欢而散,沈滑请季蝉送苏荧回家。季蝉满口答应,与众人辞行,与苏荧携手走出院门。路过季家门口,苏荧却是站住,说想到家中看看。

“请。”

季蝉大方请进。巷子里还未散去众人,眼巴巴看着,议论纷纷。季蝉进屋,借着星光,拿火石点亮油灯。掌着灯,领苏荧各屋里转着看。到卧房,苏荧却是接过季蝉手中油灯,放在了墙上灯台。

觉得闷热,季蝉松开衣襟,扭动脖子,舒展身体,打了个呵欠。苏荧放好油灯,转过身来,走近投入季蝉怀中。季蝉心头猛跳,把怀中苏荧一把抱住。

“我送汝回家。”

季蝉放开苏荧,强自镇静,开口说道。

“不。我不回,愿与君睡。”

“荧荧,果愿为吾妇?”

“诺。君不愿乎?”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吾所愿也。”灯光下,季蝉愈看愈爱,轻声道。

“今夜睡我,便为子妇。”苏荧说话,舌舔嘴唇,双眼火辣辣盯着季蝉。

“我从军连战,死于战阵,转眼而已。”

“夫君长命百岁,逢凶化吉,心中有我,便不会死。”

“好大口气,我心喜。”

“去关门。”

“诺。”

季蝉走去,把院门关了。巷子里众人皆已散去矣。

躺在床上,歇息下来,相拥相抱,季蝉心满意足,开口道:

“我送汝回。”

“不。我便宿此屋。”荧荧笑道。

“家中问起,如何说好?”

“直说。与心爱夫君同床共枕。”荧荧笑眯眯道。

“家中不来寻?”

“才不要谁来管我!”

“汝多大?”

“十七。汝多大?”

“二十八年生,我二十四。”

“大我七岁。我二十一年生。”

“识数兮。”

“君子六艺,何难。”

“汝会射箭?”

“会投壶。”

“嘻。”

“不许笑我!”

“会御车否?”

“会坐车。”

“嘻。”

“不许笑我!”

“哎,轻点抓,指甲刮到我。”

“好。”

苏荧与季蝉嬉闹寻欢,直到墙壁灯台上,油灯灭了。

听到鸡鸣,季蝉打起哈欠,好想睡,可想到得去市中上值,赶紧从床上爬起身。

“天亮啦?”苏荧似半在梦中般道。

“是。今日,我要到市中应卯。汝自睡。厨房有粟,酱。罐中有水。箱中有钱。汝自用。起来作何?”

“为君洗沐。一身汗气,去到市上,岂不惹人厌。”

“好荧荧。”

季蝉一把抱住下床来的苏荧,荧荧乐的咯咯直笑。

荧荧侍候着季蝉穿上官服,带上发冠,系上腰带,短剑晃动。看着夫君穿戴整齐,苏荧歪头笑着,满意的很。出门上得战场,进门上得荧荧,方是好男。荧荧自想着,乐到笑出声来。

清晨巷子里,鸡鸣声外,便是狗叫,娃哭,早起吆喝声。有人家升起炊烟,飘出香气。未出巷子,季蝉觉着饿了。到街上,走到王家饼铺前,买了两个钱烤饼,一碗清酒。边喝清酒,边说了会儿话。放下碗,季蝉拿着饼,边走边吃,出里门,向东市走去。路旁水井,许多人排队汲水。

遇到相识之人,季蝉皆是问候。到市内,好多铺子已经打开铺面。见到季官大夫来了,皆是问候连声,互相打着招呼。

走进市内官衙,早到同僚,见季蝉回来,皆来说话,恭喜升爵官大夫,问野王事情。季蝉边答话,边拿起毛笔,沾盒中墨,于盒沿稍舔笔,便在应卯简册上,写下自己名字。

市长见季蝉来,亦近前说话,先是恭喜升爵,接着打听野王一战情形。季蝉说起野王之战故事,便是脱不开身。司空衡听的仔细,心里想,季蝉此次爵升一等,与自己爵位平齐矣,日后必在己之上也,当愈加交好才是。

待卯时一过,值守吏员便把应卯简册卷起,收走。司空衡一直留意佐僚上值情形,见皆已应卯,便不多言,只叫各自去做事,只单把季蝉叫到自己公事房中,接着问野王事情。有想听市吏,靠在门口听。司空衡懒得去管。有醒事的,进屋拿了市长水杯,去洗。

“把季官大夫水杯亦拿来。”司空衡道。

“诺。”

“哎,不必。我自去。”季蝉忙从席上坐起。

“不必,汝只管讲故事。”司空衡忙伸手按住。

季蝉只好又坐下,接着说野王一战之趣事。

把水杯洗好,拿回,市吏在屋中水台上放好,把市长自用小木盒打开,用其中小木勺,舀出盒中晒干暗红枸杞,舀出几颗放于市长杯中,回手把木盒盖好,打开水罐盖子,用铁勺舀了罐中热水与两个水杯中,端到市长,季官大夫面前放好。又去盖好水罐盖子,凑在席边听讲。罐中热水,皆是衙中伙房一早烧好,装好,放着自凉,方便各位市吏自饮。各屋中皆有盛热水陶罐。

在门口靠着市吏,互相挤眉弄眼,甚是鄙视某人上赶着为市长泡枸杞水。

“季兄来点枸杞?”司空衡道。

“谢市长,吾正是火旺。”季蝉忙谢辞。

众吏皆笑。司空衡亦是感慨一番,又催季蝉说野王战事。说了会儿故事,季蝉便起身,说去市里转转。司空衡点头,起身,送季蝉出屋。一群市吏随着季蝉出衙巡看去了,边走,还边在打听野王各种物事。

听到一群人说起郑女,司空衡差点跟过去。一想,还是算了,免得又被不醒事的说三道四。

一群腰挂短剑市吏,在市里慢慢行走,目光所到之处,铺主、伙计皆是紧张,乖巧的便是客气问好。明着皆是先问官大夫好。一来季蝉平日常在市中巡察。市内除去市长是官大夫爵,其次就是三位大夫。另两位大夫不常到市里转。季大夫只要在衙当值,总是四处走走。二来季蝉方从野王战胜而归,升爵至官大夫,可喜可贺也。市里好多商家已知道,昨夜沈滑为季蝉接风庆功之事,关系近的,尚知苏家小女荧荧,席上与季官大夫定下婚约,更有人说,昨夜便是宿在官大夫家里。至于是合宿,或是分宿。猜,使劲猜呗。

路过苏家铺子时,季蝉不由放慢脚步,却是只看到伙计,未见主家。便亦如常般,与伙计点头,走过了。

看过半数商铺后,有市吏跑来,说市长找季兄。于是众吏散开,各自做事。季蝉走回市衙,在市长公房内,见到市长。

司空衡把方收到文牍交予季蝉,笑道:

“季兄回家好好休息。大王休士三日,已是惯例耳。战士有功,国之运也。三日后乃旬休日,季兄初一来上值即可。”

“三十,我可来市里当值。”

“不必。旬休当值已有安排,季兄勿扰。”

“谢市长。”

“勿须客气。季兄与我爵位同,今后市中事务,还请季兄多担当。”

“职责所在,必佐市长以安东市。”

“多谢。季兄年少有为,日后腾达,还望勿相忘。”

“幸而有命,得享升爵。季蝉有数,不敢忘本。”

“季兄好胸怀。听闻,汝欲归爵赎母?”司空衡小心问道。

“是。我实不忍吾母终日浆洗衣裳。”

“哎,实在可怜。然,我仍是劝季兄,莫归爵赎母。须知爵位得来不易。一旦归爵,亦恐有伤气运。”

“谢市长。我亦想过。是以,归爵后,会从连战名册中申退,安心在市中为吏当值,仍赖市长照拂。”

“真孝子也!吾不如君。若我如子之处境,断不会归爵赎亲。汝母,恐亦不许汝赎之。”

“然也。”

“是也,莫赎。汝爵高,又常去探望汝母。监中自知,不会亏待。”

“谢市长。散值后,我便去探望吾母。”季蝉说罢,起身告辞。

“且慢。吃过午膳再走不迟。正好同僚一起贺喜贺喜。听说昨日同里邻居已为汝庆功矣。”

“我与沈滑住隔壁。盛情难却,皆是邻居,大家饮酒作乐耳。”

“听说,苏家小女于席中起舞,愿为君妇?”

“是。我亦应之,跳一曲战舞,彼此心仪,意欲迎娶矣。”

“哦,果是良缘。苏家亦是大富之家,与汝官大夫之爵,相得益彰耳。”

“承市长吉言,季蝉当尽快娶之。”

季蝉说话又是作揖施礼,心说,已宿于吾家,身为吾妇矣。司空衡是哈哈大笑,说好要喝喜酒。季蝉乐不可支,亦是欢喜,竞是已娶回家中一般。听得笑声,过来观瞧同僚,听说此事,亦是谈笑,恭喜贺喜,不亦乐乎。

午膳是衙中伙房所作,为市吏之例享,如每日热水一般,勿须个人用钱,均是衙中例行开支,每岁上计,皆有明细可查,费钱多少,皆有定额。超支者罚市长俸,未超有余者,转入下年用。

午餐无酒,皆饮汤水,亦有冰蜜水喝。年少,青壮市吏皆喜冰蜜水。司空衡等年老之人,却敬而远之。牙坏之苦源之于蜜,冰饮过多,阴阳失衡,徒增病痛耳,是以,各取所需。季蝉升爵官大夫,众皆贺喜。只因秦律禁官吏私相宴请,是以,季蝉以冰蜜水代酒,敬过市长与众同僚,诚表谢意。

吃喝间,少不得又说到野王之战,又说到苏家小女,是欢笑不断。季蝉亦是随意之性,高得低得,浑话翻着花样来去,食堂里尽是男子,全无形象。伙房里端菜女子,来回少不得被好色市吏揩油,调笑。女子皆为官奴,自是不想为此争执,言语上却又滑稽犀利。引得众人哄笑。伸手调戏之人,自是难免尴尬。

对此,季蝉从不理会。既不拿女奴取乐,亦不维护女奴,亦不会拦阻同僚无聊之举。自全家被收为隶臣妾,到自己想通,生者,必以正义行取舍,必以勇气分高低,便是奋起于军阵,视人人皆平等,杀之不手软,敬之无所疑。只可叹世事纷繁,既有生死之大别,又有贵贱之小别,尤其是非,常有混淆。是以,季蝉以自心律己,却不以自心律人。凡事取舍以正义,正义之内取舍以心意。正义者,秦法也。若嫌秦法不正,尚有山东诸国之法可选。尚有四夷。海外尚有仙境。君若愿,尽可前往,自觉正义之地。然既在秦国,当守秦法。心意者,吾之所愿也。秦法虽严,法之内尤甚宽裕。亲我所亲,爱我所爱,远我所怨,忘我所恨,成季蝉心中自律之信条。亲爱不及,战死必悔。怨恨相报,必触国法。是以,季蝉心系母亲,一心归爵赎之。对同样被收为隶臣妾的父亲,却从不去探望。若非其父滥赌,欠下泼天巨债,还之不清,何至于家屋充官,合家为奴。自己舍命从军,侥幸未死,立得军功,方升爵得享芬华,一路行来,何其艰险也。

吃喝说笑够了,午膳尽欢而散。季蝉独自离了市衙,出东市,到城中官监探母。

此处官监更似工坊,只是所过之处多设铁栅栏门。视线通透,却是行走受限。在门房登记自己名字,爵位,住址,探望之人,与探望之人关系,探望事由后,相识狱卒即予放行。季蝉笑着,并无多余言语。身为市吏,季蝉亦交游甚广。加之常来探母,便是结识好多狱卒。

狱卒见季蝉已是官大夫,面上敬色有加。季蝉手扶剑柄走过数道栅栏门。对官吏佩剑,监中皆有明规。若探望之人,遗剑狱中,便是有罪。若狱卒遗剑狱中,则罪上加罪。带剑行走,在秦国,是莫大荣耀。国人家中,虽有登记在册之自购兵器,却是不可随意佩戴上街。只有应征从军时,可携带至军营,编入军中后,方可佩戴兵器。弓、箭、短剑、长矛、大戈、甲胄、盾牌等皆在此列。惟有官吏可佩剑行走四方。便是有爵之人,若无官职吏名,亦不可佩剑。即便是军中士卒,非公事,因私出营,亦不可佩剑。军中只有屯长以上军官,可佩剑行走,勿论公私。然佩剑亦有佩剑之任,路遇犯法之事,必要出手制止,捉拿犯法者。否则,有罪。是以,亦有官吏,散值后归家,换衣裳,如民样出行,不佩剑者。

到院中,季蝉见已有人在探望,皆是隔着院中青石铺砌小路说话。小路上,两头皆站狱卒。探望是不允许接触,亦不能递送物事,只能说说话。监中日用一应俱有。既勿须外面亲朋接济,亦不准隶臣妾向外送物事。

见瘦弱矮小母亲走来,季蝉眼泪差点流下来。为何每见母亲,总觉更显瘦弱兮?见到大儿子,季氏手在葛衣上抹着。方才正洗衣,被狱卒叫来,知儿归来探望,自是心中欢喜。

“又壮矣!”

听母亲如此说,季蝉抬手摸着粗脖子,不好意思笑了,开口却是说:

“母亲又瘦了。”

“瘦个鬼。我何曾肥过?”

“比上次儿来探望,是瘦了。”

“嘴碎。打郑人,可有伤?”

“好好的。”季蝉隔着路,站在院子都被踩光溜的土地上,双手一摊说。

“打起来,可得多长个眼。”

“我长三只眼。”

听到季蝉母子说话,青石小路上,狱卒歪嘴直乐。亦只有狱卒有此闲心。院子里,隔着一字小路说话之人,皆忙忙说着自己的。狱律对探望有诸多限制。说不了几句话,监里便会把人带走,回去继续干活。

“嘴碎。成家事如何?”

“儿已与邻里苏家小女约好婚姻。改日,我带来母亲看。”

“不许带来。快成婚,给我生了孙子,再抱来我看。”

“诺。”

“好,见汝好好,我亦放心。回去能多洗两件衣裳。”

“母亲。儿此次有幸立功,升爵为官大夫。”

“好!不愧吾儿也。”

“母亲,我归爵接母亲回家,还望母亲恩准!”

“不可!”

“母亲!”季蝉眼中涌起泪水。

季氏忽然上前,抬手一巴掌扇在儿子面上。旁边众人皆惊。青石小路上,狱卒忙上前,隔开母子二人。

“妈!”

季蝉手捂右面,委屈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院子回廊上,带季氏出来的监中狱卒忙跑下来,将季氏一把拉开。

“莫伤我母亲!”季蝉忙道。

“掌刮官大夫,该罚。”狱卒冷面道。

“我不告。母亲教诲儿子,不为过也。”季蝉连声道。身为市吏,其甚熟秦律。

“哼!”狱卒冷哼一声,松开季氏。

“知是教诲便好。再说归爵,我撞死在此柱上!”

“母亲不可!”季蝉扑通跪到青石上,剑鞘敲的青石崩裂:“若非母亲应允,我不会擅自归爵接母亲回家。”

“如此甚好。起来。多大个人,官大夫了,亦不怕人笑话。”

季蝉难看的挤出个笑,含泪站起身,苦着面说不出话来。

“好,好。我去洗衣裳了。”

季氏说话,扭头就走,径直抬脚上回廊,从边门进到监中去了。狱卒一路跟随,见其回到水槽边捶打衣裳,便是走开。

一处处水槽边洗衣者,皆是犯法收监女子。不同只是有的有岁限,到了岁限即可出监回家,有的无岁限,得在此洗衣到死。季氏身边几人,皆是无岁限者。几年处下来,亦是相好,常在一处洗衣,平日里彼此互相安慰照顾,否则,于此监中难过也。

“何以如此快”?季氏身旁一长面女子问道。

“有何话说。”季氏边说,边用扁平棒捶,轻轻捶打石板上湿衣裳。

“为何落泪?”另一女子问。

“是也?”一圈女子皆是停下手里活,问道。

“我儿子升爵,当上官大夫!”季氏笑道。

“好事,哭个屁。”

“我看是心喜很也。”

“亦不至于哭,说,到底何事?”

“与郑人打,秦人不伤?我忧心。汝等又非不知。”季氏道:“干活。看到,少不得扣饭钱。”

“当我白说。不肯讲,我寻人去问。”

“哎呀,长舌头。我讲。莫乱嚼舌根。”

“快说。我等皆洗。”

“好,我讲。”季氏棒槌打的啪啪响:“我儿子又要归爵赎我回家。”

“哎呦,是我儿子好了!我便答应了。”

“去,去,去,叫儿子来赎。”

“我儿子可无爵赎我。一个屠户,顶破天,多卖点肉,多得点钱,自家用用。”

“多孝顺,凭何哭?”

几个妇人边捶打衣裳,边说话,倒也不觉得多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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