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叠叠,东宫之内乱作一团,太医们围在一起,各施其术。
小太子额头上敷着一方毛巾,高烧不退,双目紧闭的他,面色惨白,吐了一盆子黑血,此刻早已沉沉昏睡过去。
见儿子这副模样,杜后大惊失色,她不敢相信地握住旼炫滚烫的小手,早已泪如涌泉。
“怎么会这样?!”艾楷贤也着实吓了一跳。
“启禀陛下,殿下怕是受了惊吓,导致其体内隐藏的血病提前发作了。”太医院掌事王毓说道。
溃血症,又称之为血症、血病,是艾氏的遗传性疾病,患者多发于幼童,其病本身虽不会致命,但发病过程犹如刀绞,极其耗神,频繁发作更有血流过多致死的危险,故名曰‘溃血’。从古至今,无数帝王、皇子染此疾病,幸运的人最多少活两年,不幸之人短折而死,和朝太医院医术虽与时俱进,但时至今日依旧无法根治此病。
艾楷贤的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他何尝不知个中细节,他凑近两步,看着旼炫疲惫的脸颊,不禁自语:“明明早上还那么活泼的……”
“善皓,善皓你不要吓娘啊。”杜后泣涕如雨,她推了推旼炫,后者没有反应。
皇帝强忍泪水,转而告知在场的所有太医:“治好了,朕给你们加官进爵,治不好,你们也别活了。”
“是!臣等遵旨!”太医们无路可走,只好硬着头皮跪下,他们拭去脑门上的白汗,再次投入到现场。
紧张的东宫,忙得不可开交的众人,望着痛哭的杜后,一动不动的旼炫,艾楷贤徒生了一种无力感,他只觉殿内的喧闹不再嘈杂,只留得彷徨在耳边嗡嗡作响。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第一次感觉到手握天地的自己百无一用,甚至怎么做都决定不了胜负。
一个时辰后,皇帝走出了东宫。
“陛下小心。”
不知怎的,艾楷贤踩空了阶梯,幸好褚裕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陛下,要不您先回宫歇息吧。”褚裕劝道。
双目呆滞,面色无光,艾楷贤叹了口气,迈开灌了铅的步伐,朝北走去:“去天启殿。”
天启殿,是供奉艾和历代帝王灵位的宫殿,平时的艾楷贤只有在特殊日子才会移驾至此,走形式地拜一拜。不过这次,他亲自上香,然后屏退左右,遂脱去外衣、冠冕,诚恳地跪在重重牌位前,闭目祈祷。
东宫殿内,依旧如斯。
太医们见太子迟迟不能醒来,便取来银针,银针扎满了太子的十根手指,可怜的小旼炫,手指还没针长就要忍受这般痛楚。
王毓的三根手指缓缓扭动着银针,他挑动的眉间琢磨着该如何治疗,忽然,他将针拔起,太子猛然大哭,将腹中残留的最后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呼!”其余众人如释重负,双腿一软,纷纷瘫倒在地。
“母后,我好难受啊。”太子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依靠着杜后。
“没事的善皓,没事的。”杜后止不住地流泪,她紧紧地将旼炫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头,“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褚裕得到消息后,兴奋地破门而入:“陛下!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是吗!”艾楷贤欣喜若狂,他对着灵位又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列祖列宗保佑!多谢列祖列宗保佑!”旋即出殿,向东宫奔去。
一整天,艾楷贤一直陪伴着旼炫,恨不得一刻都不要眨眼,生怕儿子病情反复。
这日傍晚,杜后家人准备离开皇宫。
“今后在宫里,什么事情都要小心着点,少说点话,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去和你姑妈说说。”临别之际,杜松再三交代。
“是,仪君记住了。”杜仪君欠身回曰。
“对了仪君。”杜文浚奇怪道,“下午太子殿下发病,你怎么没去啊?”
“下午我有些不适,殿下本来就病着,怕去了带去不祥之气。”杜仪君的眼神始有不安,不过很快化为平常,她笑言,“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必担忧。”
“哦,这样啊。”杜文浚点点头,“那我们走了啊!”
“嗯,一路顺风。”
太子患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次日一大早,驸马夫妇便来到东宫探望。
东阳给小太子带来了一把小木剑,太子爱不释手,他的身体依旧很虚弱,靠着垫子,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时有时无。
“来就来了,还带东西干嘛。”杜后客气道。
东阳笑曰:“听说善皓生病了,我急着来看看他,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好东西。”
“没有,我很喜欢这把剑,姑母。”小太子用沙哑的嗓音急着告诉东阳,生怕后者误会。
“我们善皓怎么会这么懂事啊。”东阳很喜欢小太子,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
安焕与东阳的孩子昭妍,几年过去,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众人中,显得尤为突出。
“这是昭妍姐姐吗?”艾旼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后面的昭妍。
昭妍上前,微微行礼:“是的,殿下。”
“哇,好漂亮啊。”旼炫不禁发出感叹,“我以后的妻子要像昭妍姐姐这样漂亮,就好了。”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倒弄得小太子不好意思,刚刚还惨白的脸上顿时映出两朵桃花。
未几,驸马一行便离开了东宫。
三人还沉浸在刚刚愉悦的气氛之中,拐角处赫然出现隆重的仪驾,三人渐渐将欢喜的神情掩默下去。
“参见陛下。”
“平身。”
艾楷贤眉头紧锁地望着几人,似乎防备在先,问道:“何故进宫?”
安焕答:“闻太子殿下患病,前来探望。”
“既是探望,为何不先禀报与朕。”艾楷贤鹰视狼顾,逼问着安焕,深邃的瞳孔让人不寒而栗,昭妍害怕,全程埋着头。
“陛下,我不光是大和的臣子,也是善皓的姑母。”东阳挺身而出,“我来看看自己的外甥,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艾楷贤灼灼地望着东阳,警告她:“东宫重地,你是外人,以后不要擅自进宫。”遂扬长而去。
每逢与皇帝对话,东阳都会失望,此次自然也不例外,她如寻常一样,叹气连连,安焕知其内心所想,便把着她的手,回家去了。
驸马府距离皇宫并不遥远,安焕便拉着东阳的手穿过热闹的集市,陪她散散心。
“也不知此次一别,何日才能再看到善皓了。”东阳恋恋不舍,心生遗憾。
安焕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意其心安。
街边,伴随着一声声吆喝,一阵阵香气扑面而来,东阳环顾四周,小贩们各就其位,折腰以待客,始终面带笑容地推销着他们的东西,有人买了,便愈加开心,淳朴的笑容,似乎对未来有了新的期待。
此情此景,东阳的内心被治愈了不少,安焕看到了她久违的微笑,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啊!”
“快让开!”
突然的惊呼让本该寻常的街道一下子乱了起来,但听得马蹄频频,尘埃迭起,后方一阵骚乱。
安焕等赶忙回头看去,见得一行人马急速开来,鞭声不休,响彻天空,沿路的妇女惊慌失措,路过的老少大惊失色,纷纷把手中的东西无措地随地一扔,心里没了底似地乱跑一通。
“都xx给老子让开!”粗人野马越来越近,安焕定睛一看,为首的正是黄琪,他带着一帮小喽啰穿过街道,一边喊着脏话,一边嘻嘻哈哈,似乎极其享受这刺激的过程。
喧嚣声逐渐散去,空留下一团团尘烟,小贩们赶忙检查自己的货物,总算是逃过一劫。
“呜呜呜呜……”此时,一位孩童的哭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安焕寻声望去,一位老丈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根拐杖都被碾得变了形,何况老爷爷其人呢。安焕至此,心中不是滋味。
“哎哟,亲娘也。”凑近来看的路人见到这副死相,迅速把脑袋侧了过去,悔不该看。
“这……这也太惨了吧。”
“我的老天……”街上的人,无一不感到揪心。
“爷爷!爷爷!”孩童无助地跪在尸体旁,他拼命地试图唤醒老人,却终究是徒劳无功。
安焕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自从那件事后,黄琪愈发嚣张,目无王法,为所欲为,如今竟然虐杀了人命,也这么无动于衷。火冒金星的安焕回身望那罪人逃逸的道路,双拳紧握,恨从中来:不除此贼,家国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