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皇帝对安焕的猜忌,袁沇的行动也越来越频繁,没有多久骆青便被革职。一些大小官员也都因此被罢免,朝野上下对幕卫躲之不及。涂振察觉到了变动,于是更加小心。
弘启二十二年,春,太子在迷茫与惶恐中度过了四年,这四年里他频频发作的溃血症与抑郁,几乎让他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他不愿意在这皇宫中生活,却又没有能力与勇气挣脱。
河水清清,这日艾楷贤摆驾皇场踏青,同行的还有太子与后宫一众。
温暖的阳光洒入粼粼的河流,溪水淅淅流淌,惬意而安详。旼炫坐在石头上,畅望这一切,多日的愁眉得以舒展,换来了短暂的安心。
“哥哥!”也不知从哪里蹦哒出来的,五岁的小旼玘一把扑倒在了旼炫怀里。
旼炫吓了一跳,轻轻扶起旼玘,惊奇地看着他,转而微笑:“怎么不去和姐姐玩啊?”
“我要和哥哥玩。”旼玘粘着他,撒娇起来,“哥哥陪我玩嘛。”
“玩什么啊?”太子有趣地望着他。
“蹴鞠!我最喜欢蹴鞠了!”旼玘兴奋了,他一下子就跳下来,两条小短腿很快地跑去阴凉地,拿出一个球儿,又很快跑回来,生怕旼炫不等他了。
闪着期望的眼神,可怜兮兮地望着旼炫,艾旼炫不由发笑:“知道了,陪你玩就是了。”
“好诶!”旼起顿时欢欣鼓舞,他肉嘟嘟的小手将球放在草地上,右手还定一下球,接着瞧了瞧太子,再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鼓起腮帮子猛然一踢,球滚到了艾旼炫脚边。
太子轻轻一踢,球又滚到了旼起身边,这么一看过去,旼起就两个球大,小脚丫一踢过去,整个人都甩出半截,差点摔一跤。
艾旼炫大笑,他转身小跑过去捡球,乐此不疲地继续和弟弟玩耍,旼起也不服输,二人就这样玩了半天。
“玘儿说了,将来要像他父皇一样英勇,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另一河畔,杜仪君倚着艾楷贤,漫步草地,分享着儿子的趣事。
“玘儿像朕。”艾楷贤言,“等他再长大些,朕就教他骑马射箭,教他如何平定四方叛乱。”
“玘儿知道了,肯定会开心得不得了。”杜仪君莞尔。
正二人说话间,褚裕近前禀报,说是袁沇从京城赶来,有要事求见。
“陛下,臣妾就先告退了。”杜仪君识趣地离开。
“嗯。”艾楷贤一边点头,一边示意召见。
回到殿内,屏退旁人,袁沇觐见。
“禀陛下,骆青临走之际,安焕等前去送别,骆青再三嘱咐安焕,要小心对付陛下您的猜忌,安焕与他击掌为誓,更新之日,定会邀他重返庙堂。”袁沇说道。
“更新之日。”艾楷贤的那双丹凤眼此刻眯成一条缝,阴鸷而不漏声色,“好一个更新之日。”
袁沇进而说道:“陛下,安焕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他又是驸马,天下慕其名而趋其势者何乎一二,去年他又打了胜仗回来,百姓们对他更是崇拜不已,微臣得知已有不少的百姓私自建庙,供奉安焕,请求他的庇佑。”
“朕烦他很久了。”艾楷贤言,“他这样的人,留不得。”
“只是眼下缺乏证据。”袁沇叹气。
“证据?”艾楷贤低沉的嗓音缓缓而言,“你不就是证据么?”
袁沇一思,马上明白了:“微臣遵旨。”
“朕想让他死。”低眉所向,如锋如利。
“是。”袁沇不敢直视,应下出去了。
袁沇后脚刚出去,艾旼玘就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一头撞在了袁沇身上。
“微臣该死。”袁沇低下身谢罪。
“这不是您的错,袁驸马。”后面的杜仪君走上前来,笑容中带着别有他意,“您还有事情要做吧。”
“是,微臣告退。”袁沇与杜仪君对视一眼,便迅速离开。
杜仪君笑容过后,便牵着旼玘顺势进了殿。
“父皇!”生气勃勃的声音一下子席卷而来,艾楷贤刚刚还阴云密布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他抱起旼玘,亲了他一下。
“玘儿想父皇了,这才冲了进来,还请陛下恕罪。”杜仪君说。
“没事。”艾楷贤自然不在意,他和旼玘对着笑,似乎只有旼玘能让他如此开怀大笑了。
是日下午,太子没有禀报,便离开了皇场,艾楷贤得知太子擅自离开后,暗怒。艾旼炫回去后,将自己关在了殿中,他感到胸闷,一阵一阵的冷汗流下来。
“要是能早点解脱就好了……”
太子萎靡不振多年,随着皇次子旼玘的日渐长大,朝廷上逐渐有了更换太子的声音,安焕等一压再压,这才勉强相安无事。
“陛下,太子是为嫡长子,不能随意更换啊。”下了朝,安焕又来到宣室,想继续劝一劝。
“你没看到现在太子是什么样子么?”皇帝显然也动了更换国本的心,“现在唯有更换太子,才是有利于大和的,才是忠臣应该说的话。”
“太子无过,您只需派一良师好好开导,殿下依然是可靠的储君,何必如此而凉了天下人的心呢?”
“良师?”艾楷贤可笑,“张谙可算是良师了,又有何用呢?”
“张谙儒者老矣,治书可,治心不可。”
“当初力挺张谙的人是你,现在说他不行的也是你,你这是在玩弄朕么?”
“此一时彼一时啊陛下,您真的想放弃殿下么?”安焕前额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言语激动。
“正是太子亲近了你们这帮人,才会变成这样!”艾楷贤发怒,他指着安焕的鼻子破口大骂,“现在又要来糊弄朕,简直是狼子野心!”
安焕听罢,跪下之余震惊不已,也不再说了。
想来已有二十二年,辛辛苦苦为了什么。
本着赤子之心,抱着一腔热血,满怀希望的目光抛向崭新王朝的时候,可有多么高兴啊。现如今,年过半百,徒生华发,当初的热血与希望,渐渐变成了沮丧。
安焕回到府中,见涂振早已在此等候,问其缘故。
“涂振虽不才,但也知道如今的形势,所以想献出自己的微薄之力,不知现在该怎么做呢?”涂振见安焕这几日忙忙碌碌,想着应该做些什么。
安焕欲言,脑中辗转,遂伸出手拍了拍涂振的肩膀:“不,你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参与进来。”
“这是为何?!”涂振不解,“您信不过我?”
安焕笑笑,负手向窗边走去,明月悄然升起,夜色骤然凝聚,他的眼中映入了点点星光:“朝廷谄媚之臣,大奸似忠;映妃窥窃储位,枕边吹风;袁沇如暗夜之鬼,不明真身。陛下生性多疑,猜忌之心日重,今日他对我的态度,我自己心里有数。”
安焕说着说着,眼睛一热,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继而转身对涂振说道:“如今陛下信任幕卫,只听得进小人之言,所以你不能参与进来,以免被无辜伤害。你要保留这最后一股正义的力量,以待来日。”
“您这话什么意思……”涂振为之气愤,“我这条命是驸马您给的,当然要陪着您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啊!”
“涂振!”安焕怒斥,“不要做无谓的牺牲,陛下现在的目的,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你既然还认我这个恩人,我说的,你就要照做!”
“可驸马……”
“来人,送客!”安焕打断他的话,背过身去。
管家已经上来,送涂振道,“涂副阁,请。”
涂振抿嘴,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握紧双拳,迟迟不肯挪出步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涂振连着叩了三个响头。
“驸马,您的大恩大德涂振铭记在心,您放心,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帮您实现您的愿望。”
说完,他坚毅地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安焕的内心何尝不是煎熬的,他不光要安抚曾经无条件信任他的人,他还要安抚自己的妻儿。
昭妍早已出嫁,安俨身授重爵。
“父亲,您唤我?”一会儿,安俨应声来到了正厅。
“嗯。”安焕正襟危坐,“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么?”
“父亲放心,孩儿已经和张谙褚桓几位大人说了,他们一听说父亲您有意联名上奏陛下的打算后,马上就答应要一起参与了。”安俨回答。
“嗯,果然我当初没有信错人。”安焕点点头,将欣慰的目光抛向儿子,“俨儿,爹问你,上战场怕吗?”
“不怕,为国死,无惧。”安俨的回答迅速笃定。
“好!你也下去准备把。”
“是!”
夜深深,宫阙万间,安焕坐到桌案边,提笔沾墨,书写他的赤胆忠心,一晃眼,旭日东升,分不清是黎明还是落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