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弘启朝,艾和在世且有封号的公主仅三人,分别是华阳长公主东阳、元明长公主银雨以及和康长公主贞宁,甚至在品级上,银雨还略高于东阳。
自安焕死后,除其名爵、没其府邸,东阳的住处也不再是驸马府,而是挂上了华阳长公主的匾额。
今天是安焕的祭日。
安焕过世已经有五年,艾旼炫却是第一次祭拜。
“姑姑,是我不对,这几年间没来拜过一次。”太子心有愧疚。
“别这样说善皓,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东阳说道,她将目光放到那孤单的灵位前,“他那罪名,怎么会让人不请自来呢?”
艾旼炫朝着牌位磕了三个响头,慎重接过东阳手中的香火,拜了又拜。
“姑父在世时,对我很好,您放心,来日,我定会为姑父正名,还他一个该有的荣耀。”
东阳听了,为之感动。
未几,引太子从偏房出来。
“善皓,如今你也成家了,怎么样?太子妃还满意吗?”东阳边走边说道。
“嗯。”旼炫浅笑,“还行。”
“那就好。”东阳放心,“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爱护自己孩子的,你平常没事的时候,要多多去给你的父亲请安,这样父子之间才能融洽。”
“姑母,我就不懂了。”太子停下脚步,“当初安焕姑父冤死,您为什么一点都不恨他,反倒替他说话?”
东阳沉首,略略一笑,继而看向前方,不停脚步:“恨,当然恨,但又能怎样?他再如何,都是我的亲哥哥。”
太子不解,东阳回首招呼:“走吧,去喝杯茶,我们好好聊聊。”
从停留的记忆中苏醒,眼前的外甥的确长高了不少,东阳不禁感叹小孩的快速成长,不过她也发现了,太子的举止神情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心事重重。
“有什么话就对姑母说说。”东阳给他倒茶,再为自己倒了一杯。
“姑姑,我真的很想住您这。”太子说道,“宫里郁闷得让人发疯。”
“你要多想想安焕的话,我们所做的事不是为了今天。”
想到了那时场景,艾旼炫虽心中有怨,但还是应了下来。
“皇后娘娘,身体安康否?”东阳询问。
“嗯,母后很好。”艾旼炫回道,继而想到一事,“哦对了,母后打算举办选秀。”
“选秀?”
“嗯,她说父皇总是心情不好,想给他充实后宫。”太子想到就来气,“母后也真是的,自己受了那么多委屈,反倒为他着想。”
东阳思之,遂劝告太子:“善皓,总之你要在你父皇面前乖乖的,以后若是有其他皇子出生,陛下就不会对你这么包容了。”
“我巴不得他废了我。”
“诶!”东阳轻轻拍了他一下,“你若是这样想,安焕姑父的在天之灵会被你气哭的。”
“哦……”旼炫撅噘嘴。
“你啊。”东阳笑了,捏了捏他的脸颊,“还是像以前那样,一点没变。”
太阳要下山了,气温开始急转直下,艾旼炫踏出府邸,往外走,落叶沙沙作响,他猛然回头,确是空无一人。
“哎哟我的小祖宗,您总算出现了!”马瑞在原来的地方等着他,仿佛是见了救星,顺带捡回了一条命。
回到东宫,太子妃邵容亲自将晚膳端上来。
“殿下,这是娘娘亲手做的菜。”马瑞笑言。
“不饿。”艾旼炫依旧是爱理不理,邵容见状,埋藏已久的女中豪杰气息实在忍无可忍了,她将旁人支走,直接一屁股坐到太子旁边。
“你要干嘛?”艾旼炫表面生气,心里有点害怕。
“让你吃你就好好吃不行。”邵容一手拿过碗,一手拿过筷子,“本姑娘除了爹妈还没做过菜给别人吃,你小子别不识好歹。”
她说着,一边夹了一碗菜,放到太子面前,又撸起袖子,将盘子里的鸡拧下个腿,在太子面前晃悠。
艾旼炫惊呆了。
“嘿嘿,饿了吧?”邵容已经吃过了饭,但见了这个鸡腿还是有点想吃,“我跟你说,饿的时候吃的东西,最好吃了。”
艾旼炫看看鸡腿又看看她,邵容虽说垂涎欲滴,但还是把鸡腿放到他嘴边,笑盈盈道:“吃吧!”
“那是你。”艾旼炫没有给邵容一丝好脸色,他起身俯视邵容,“我从未饿过肚子。”
“切!”邵容咬了一大口,看着艾旼炫走出去,“不吃我吃!”
眼见着夜幕降临,这天相安无事,艾旼炫悬着的心逐渐放了下去。
之后的几天,太子便跟随早朝,他伫立于皇帝一侧,倾听着朝臣们的谈论,从中获取经验,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地进行着。
这天午后,涂振按例给太子授课,谁也不曾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授课。
“殿下,这几日早朝,微臣观您大部分时间总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这是为何?”涂振奇怪。
“那些大臣时不时就看向我。”艾旼炫想起来就烦,“我讨厌和他们对视。”
“您还是害羞,还是害怕他们心里所想,是吗?”
“是。”太子直言不讳,“每当他们看我,就觉得他们心里在对我指指点点。”
涂振语重心长:“殿下,您不必在意大臣们的目光,您有您自己的闪光点。”
翻开桌案上的书籍,见得太子在看《归南书》,涂振颇有感慨,他不禁想到自己立志成书的那天,正是受了归南书的启发。
“师傅看过这本书?”见涂振发愣,艾旼炫问言。
“嗯。”涂振将书放好,“每每看到这本书,总想写一本类似的传记。”
“类似的传记?”
涂振试图转移话题,遂问太子:“这本书,您看了多少了?”
“快看完了。”太子回言,他继而提出疑问,“师傅,我有一事不解。”
“请讲。”
“书中说太祖见街上乱马奔袭、百姓无处可逃,遂泪满襟裳,心生定要为万民做主的想法。陈璋怎知太祖所思所想,岂非这书中加入了自己的想法?”艾旼炫不解,“我也有看过前平史官的回忆录,他在书中说平帝并无过错,实属太祖诡计所致,学生实在不知该信哪边?”
“问得好。”面对太子的种种疑惑,涂振倒显得格外欣喜,“任何书皆有立场,小说有笔者的立场,史书有朝廷的立场,这是在所难免的,只要立场正确,便能流传千古,你看贩《归南书》者比比皆是,而那本前平的回忆录,只能藏在皇家的书橱之中,可见一斑。”
“我懂了。”艾旼炫点了点头。
说到这,涂振想到了自己那本《基准演义》又何尝不是因为立场,而难以见得天日。他也数次尝试,如果仅仅用记叙的手法,能否让它免于一难?可毕竟是文字,怎么写都会被赋予灵魂,难以平常。
那就这样吧,凡书皆有立场,立场随着时间而改变是非,拨开云雾的日子遥遥无期,但只要没有过去,就都能到来。
是日下班之后,涂振去了东阳府上。他自然没有忘记安焕的祭日,当东阳告诉他太子也曾来祭拜后,涂振隐约有一丝不安。
祭拜之后,他如往常一样钻入地下室,开始续写他心中的怅望。
“凡大作,首是态度,文笔其次。”
安焕的话言犹在耳,涂振不会再犹豫了,他奋笔疾书,如有神助,在这紧蹙的时间内,他也曾数次将先前写好的段落删掉重新规划,为的只是告诫急躁的自己,要认真对待这本书。
“不要让爱好成为你的负担,慢慢来吧。”
如今,涂振也不会再扮演读者来从另一个角度审判自己的文章了,他只想写自己的书,想原汁原味地把心中的蓝图挪移到写作的片段之中,随之哭泣、随之大笑。随着《基准风云》的逐步完成,涂振心里也踏实许多,这书仿佛是他的支柱,外头的风吹雨打似乎只要进入书中,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涂振停笔,放下袖子,看着这十载岁月的横迹,恍然大笑。
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