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燕率团进行全国巡演的时候,在王连甫的协调劝导下,刘遨的外婆接受了女婿,让刘清远搬到家里住。这个院子足够大,大门口有武装警卫,物业管理井井有条,家里还有专门的保姆侍候一日三餐,这让刘清远身体的恢复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王连甫还在招待所的后街替阿福和任刚租了一套小院,生活用具齐全,也算是安顿下来了。
刘遨跟着外公外婆生活了六七年,基本没有怎么享受过跟父亲在一起的天伦之乐,这一段日子让爸爸陪着在户外玩耍,在小花园里捉迷藏,小小的心里装满了幸福。不到半年的功夫,常燕母亲紧绷着的面容也柔和下来,算是原谅了这个不守本分的浪荡女婿。
刘清远后来从任刚和阿福嘴里知道了王连甫替他摆平阿炎姑父姑妈这件事,也就彻底撤消了对这个老同学兼兄弟的怀疑,两个人重归于好。也正是因为王连甫的前后周旋,叔叔王有良市长也就放了刘清远一马,没有再对他穷追不舍,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小小的职务。
鉴于刘清远同志行为不检纪律松懈,造成较为恶劣的社会影响,同时造成抗雪救灾工作的延误和被动,经市委组织部研究,报市委市政府领导批示,给刘清远同志给予以下处分决定:党内警告,行政记大过一次,降职使用以观后效。任命刘清远同志为市建委编外部门滨海市危房改造管理办公室主任,负责全市危房拆除、修缮及维护工作,一应相关经费由市财政局审批支付。原市建委材料科科长任刚同志,办公室副主任兼驾驶员刘建福(直到文件下发的时候,阿福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有个这样响亮的大名,自己都快要把这个从来没用的名字给忘了)同志,一并归入滨海市危房改造管理办公室编制。
那样出过事的吉普车已经修好,再次划拨给阿福使用。
刘清远弟兄三个接到这个处罚兼任命文件后,都算是长出一口气。一场桃色风波通过政治处理的方式就这么平息了,尘埃落定。弟兄们走马上任,重打锣鼓另开张。危房改造管理办公室能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办呢?整个城市的房子都是建国前后的产物,当然还有一些民国留下来的老民居,要说都算得上病危房屋,都需要修缮。但财政拨款就那么一点点,能干得了什么事呢?不过是哪里塌了哪里拆,把居民重新安排一下临时住处;哪里漏了就搞一些油毡布盖一下,得过且过罢了。
弟兄三个人带着一个小小的施工队,就这么过起了波澜不惊一成不变的清闲日子。每年的财政额拨款都会如期划拨到账,刘清远是个俭省惯了的人,从来不以各种名目拿来吃喝报销,就放在账上存着,三年下来,也就存成了一个不小的数目。
王家旺当天就牵着他的羊们逃一般地回到村里去。
他虽然不认字,但从这个刻碑的老头嘴里知道了整个事件的过程。“他的女人”名字叫顾阿炎,“他的孩子”是孩子他妈跟一个男人的私生子,而且那个男人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王家旺不傻,他可不能让那个自称是“孩子他妈”姑父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见过这个女人,就一定会追问孩子的下落,那自己可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于是,王家旺一声不吭甚至大气也不敢出地,就带着他的羊们逃回村里去了。
回到村里之后,王家旺向村子里的人们宣布,他的儿子有名字的,叫王雪生。因为是在大雪天生的,所以就叫王雪生。
王家旺是有道理的。孩子虽然不一定是在大雪天生的,但可是在雪地里重获新生的呢。
就这样,在离滨海市不太远的新城县城关镇大槐树村,在粗茶淡饭的滋养下,王雪生健康茁壮地成长起来。
王雪生两岁的时候,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在BJ召开,改革的春风开始浸润这个离首都不太远的小山村。
王雪生三岁的时候,村里取消人民公社,分田到户。王家旺作为“烈士子女”,分到一头还算是处在壮年时期的老牛,开始了他坷坷绊绊的农耕生涯。父子两个虽然不像村里那些庄稼把式行家里手那样快速脱贫致富,但不靠公家的救济,也能保住温饱了。
王雪生六岁的时候,背起婶奶奶亲手缝制的花布书包,成了一个快乐的读书郎。王雪生不像村里的同龄孩子那么皮实,身体有些瘦弱,但愈发显得秀气文静,更像个学生娃的样子。他而且是个很乖很爱学习的孩子,凡是老师教的一学就会,让老师喜欢的不得了,只要提问就说“这个问题大家谁知道?嗯嗯,还是让王雪生来回答吧”。
这就引起了一些调皮孩子的不满。甚至王雪生越得老师的喜爱,就愈发积累起这些孩子们的义愤。终于有一天,在王二蛋的带领下,一帮孩子把这股义愤化作行动,在放学回家的路口对王雪生群起而攻之了。
王雪生当天哭着回到家里,把老爹王家旺吓了一跳。看看儿子浑身满脸都是泥土,袖子还被扯了一条裂缝。小脸上被泪水冲得一道道地,就像是满地爬着的蚯蚓。
王家旺扎撒着双手:“这是个咋回事哩?出门的时候还好好地。快来,把衣裳脱下来,让爹给你缝缝。”
王雪生把书包往地下一摔,气哼哼地:“不要你缝,让我娘缝!”
王家旺像是听到一个炸雷在头上炸响,一下子愣在当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常燕在出国演出之前,曾回到大院一趟,去看望自己的妈妈。妈妈发现女儿出去巡演了这半年,不但没有风尘之色,反而比出去之前微胖了些,脸上放光,神采奕奕荣容光焕发。
老太太革命一生观其言而知其行,何况对面坐的是自己亲生亲养的女儿?女儿这是焕发第二春了呢,得到了新的爱情滋养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意识到大难之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梦想又不可挽回地归于破碎,语音里就透出了一派苍凉:
“你都决定了么,这么说?”
“妈,我决定了,您不要劝说。等到那边安顿下来了,我就来接您和儿子。”
“决定了,那就去吧。我不用你来接的,就在这里陪着你爸爸的骨灰,然后过几年就去跟他团聚了。至于邀儿,等我走了你们再决定吧。我看着他长大,你们总不成忍心在我活着的时候就让他在我的面前消失。”
“我……们?你说的是刘……邀儿的父亲吗?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了,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清远。”
“清……远?妈,你怎么还用这种口气称呼他?如果不是他,我爸爸怎么可能……”
“别这么说,燕儿。你是我的女儿,我比谁都了解你。说到你爸爸是因为你们去得早,那也可以这么说。但要把这罪过都归在清远一个人身上,恐怕还是说不过去吧?你和那个李玉和之间的事,比清远和那个顾阿炎在先。”
常燕就惊愕地愣住了,心底里油然升起的一股自责瞬间又变成无边无际的委屈,抽抽咽咽地哭了起来。
老太太接着说:“算啦。燕儿,你们发生这种事情,我是有着很大的责任的。你爸爸忙于工作,我就忙于照顾你爸爸,却把教育你的责任给搞丢了,这才养成你这独吃独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性格。既然过不下去,不能互相容让,那就随缘吧,我也管不了你们这么多了。要是你爸爸在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背叛自己的祖国的。我没有那么坚强的意志,也没有阻止你怎么做的能力了。随你们去吧。”
常燕不哭了。既然妈妈既不赞成也不阻止,也就是说自己的计划没有受到阻碍。但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竟会送给她这么一番临别赠言,完全一边倒地站在女婿那一边,来反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常燕只顾沉浸在自己远走高飞的设想和计划所带来的兴奋中,完全忽略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应是母亲对自己的诀别遗嘱,而不是什么临别赠言。
就在母女两个谈着话间,院子里一片笑声响起。常燕透过窗帘向外望去,原来是刘清远带着儿子说说笑笑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