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儿细细擦干贾蓉发间的水珠,绞干了手里的帕子,就端起木盆,娉娉袅袅地走向浴房。
贾蓉抬眼望去,院子里虽到了深秋却仍然一派生机勃发的景象,昨夜一场秋雨打湿了墙角的旱金莲,几株蟹脚兰在秋风中微微颤动,仿若黄蝶。
青砖红瓦,墙垣如洗。
院子里的花草皆是蕙质兰心的岚儿在侍弄,另外两个丫鬟没有这般闲情耐性伺弄花草。
贾蓉走过廊道,到了院子西边的凉亭里,凉亭正中摆着一把醉翁椅上,他振衣落座,略感几许清凉。
对面红漆阑干下,是一个三丈宽的鱼池,锦鲤漫游,池子右边一座汉白玉的螭龙排水口,螭龙嘴里缓缓流出的,正从不远处的会芳园里引来的活水。
“科举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我不是天才神童,到时候书没读成,脑袋先落地了。”
“可是,凭我的年纪要参军目前来说不现实……”
“短期来说,要避开贾珍这个便宜老子,积蓄手中力量,习武强身,起码要做到弓马娴熟。”
“长期来说,就是干掉贾珍或者废除他手里的权利,过渡到自己手中,平息荣宁二府中的隐患。”
一条条想法从贾蓉脑海里闪过,最终,对于后面的路,贾蓉已经有了头绪。
“若不是重生在这贾府,享受一下古代富二代的生活倒也未尝不可。”
伴着衣服上清淡绵长的沉香味,打定主意的贾蓉终于慢慢合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此时,一个七八岁的小丫鬟自夹道的青砖路上朝院落蹦蹦跳跳地走来。
腰间束着一条柳绿汗巾一荡一荡的,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正美滋滋地舔着。
一进院子门,就朝里面大喊大叫。
“爷,小兕子我回院了,这回炒豆儿可算是服了我,还给我上贡了糖葫芦,可甜了,我给你留着呢……”
小兕子话音未落,就见一人从旁边浴房走来,板着脸道:“小声些,爷在凉亭那歇息了,近日他夜里觉浅,莫要吵醒了……”
正是沐发之后的岚儿,如瀑的青丝用白巾绞着,杏眼瞪着小兕子,纤细细长的嫩指戳着小兕子光洁的的额头,恨铁不成钢。
“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去疯玩,老是不着家,正经忙活时候看不到人,也不知是整日哪个泥地打滚去了,弄脏的衣服倒要我来洗……你可作着吧,等哪天,爷给你打发出院子才叫好。”
小兕子也不反驳,嘿嘿抱着脑袋在那笑着,踮起脚够了一眼,果然发现凉亭有个人影。
心里却暗自得意:“爷才舍不得打发我走,昨儿爷还夸我喜庆,是爷的开心果,不像是岚儿和绿珠,整日里管家婆似的,絮絮叨叨。”
小兕子心里得意,倒不敢当着岚儿姐姐的面说出口,要不然可仔细了她的好皮,连连举起手中的糖葫芦,小狗腿子似的殷切举到岚儿面前,“好姐姐,快饶了我吧,我请客。”
这丫头平日里护食的紧,今儿倒大方的紧,请吃自己吃糖葫芦?
竹签上糖葫芦一串七个,倒是一个没少,不过上面原本红亮的糖稀只剩肉眼可口的薄薄一层。
岚儿瞅一眼小兕子的嘴角,果然发现一抹可疑的痕迹。
小兕子滴溜溜眼珠一转,忙把糖葫芦藏到身后,道:“姐姐不吃便算了,手都举酸了。”
岚儿也不戳破她,无奈说道:“糖葫芦自己留着吃吧,要是敢拿到爷的面前,仔细了你的好皮……洗干净手,就去屋里拿那条绿凫皮子的毯给爷盖上,小心爷着了凉。”
小兕子讪讪笑了一声,倒像是领了军令,一碰一跳地朝屋里走去,只是经过凉亭时也放慢了脚步。
另一边,一道身影穿过暖阁,过仪门、大厅,涉过宁国府正院,就来到仆役群房的大门,喊门口的小厮去把叫乌桂。
乌桂急匆匆赶到门口,就看到等在门边的绿珠,忙拱手问道:“绿珠姐姐,你怎么来了,可是哥儿那有什么吩咐?”
“乌桂,爷让你去荣国一趟,去找琏二爷的小厮兴儿,说爷请琏二爷晚上吃一顿席面,快些去,爷那里还等着回信。”
乌桂也没耽搁,急匆匆往荣国府内走去,不多时就找到了兴儿,把话那么一说,连忙禀报。
贾琏正在屋子里休憩,连月来因为珠大哥的丧事,他也是忙的焦头烂额,这几日才得了闲。
“蓉哥儿请我吃席面?”
贾琏侧坐在榻上,问了兴儿一句,“可知道是什么原由?”
兴儿摇了摇头,他倒是问过,可惜小厮乌桂也不了解。
“还能是什么,想必是他老子打的伤见好了,喊你这叔叔带他再去那见不得人的地儿耍闷子去。”
王熙凤和平儿正好从门里进来,想是听到了主仆的对话,阴阳怪气地刺了贾琏一句。
王熙凤一身素净的桃红撒花出风毛对襟窄褃袄子,火红凤纹裙门马面裙,左鬓两支一点油金簪,右鬓一支点翠树叶形步摇,戴着天蓝色抹额。面上不着粉黛,身量苗条,体格风骚;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
“平儿你说是吧!”
平儿倒是不接话茬,倒是啐了一口,含羞道:“奶奶也不害臊,这也是当婶子的人说出的话,蓉哥儿下个月才是十三岁的生儿。”
贾琏看着明媚动人的主仆二人,倒是没有因王熙凤的话动怒,反而起身按住了王熙凤的肩儿,将她按坐在榻上。
“二奶奶你又是打翻了哪里的醋瓶,都说了上次珍大哥带我去杏雨楼是为了找蓉哥儿。”
“杏雨楼找蓉哥儿?平儿,平儿,你快听听,你家二爷这话可好生笑死我了……杏雨楼是做什么勾当的地儿,这话也好拿来糊弄我。”
王熙凤扭头掐腰,脆爽的笑声渐小,反而斜睨着贾琏,勾起嘴角冷笑,“也不知是找蓉哥儿,还是找窑姐儿啊!”
“你……”
贾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瞄了一眼下面垂头站着,全当自己是根木头的兴儿。
“兴儿你下去吧,回蓉哥儿话,就说我晚上去一趟。”
“爷,兴儿马上去。”
兴儿到时巴不得马上就走,别说这凤奶奶着实威风的紧。
贾琏转过头,好话说了一箩筐,哄了凤姐一通,才让凤姐暂时做罢。
王熙凤倒也是见好就收,倒也不是为了非要寻根问底,敲打了一番贾琏,两人在榻上说起了私房话。
“二奶奶最近倒是风光的紧,可显出你的能为了,老祖宗钦点让你管家,倒是忙得我都见不到几面。”
王熙凤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得色。
这事还得由贾珠殁了一事说起,荣国府的秀才公,未来的进士老爷陨落了,最伤心的要是珠哥媳妇珠大奶奶和王夫人。
王夫人因为伤心过度,无心管家,珠大奶奶又因数次昏厥查出来怀有身孕,这管家的差事就落到了她王熙凤手里。
手握着荣国府的管家大权,底下三四百下人仰她鼻息,她本就好强好权,这下子可算是抖落了好一阵威风,最近这段时间,原本艳若桃李的容颜更加容光焕发,恍若神仙妃子。
不过得意之后,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位枕边人可不会无缘无故恭维自己,似是想到了什么,试探道:“怎么,琏二爷手头紧了,外面缺银子花了,要打公中的主意?我可告诉你,这钥匙还在姑妈手里,我可是一分银子都见不着。”
贾琏皱起了眉头,王熙凤像是看出点什么,问道:“可是老爷让你问的?”
她口中的“老爷”乃是贾琏之父,王熙凤的公公,世袭一等将军爵位的贾赦,府里称之为大老爷,现住在荣国府东大院。
先荣国公贾代善还在的时候,贾赦犯了大事,至于原由,府里倒是讳莫如深。只知道最后结果就是先荣国逝世前,上遗折让长子贾赦袭了府里的爵位,次子贾政恩荫主事之衔,升了工部员外郎。
之后,偏心小儿子的贾母借口要小儿子夫妇照料,让贾政窃居了荣国府的正堂,贾赦就退居东大院,整日里就知道关起门来和小老婆喝酒高乐。
贾琏面色不好看的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对贾赦早没了孺慕之情,凡有吩咐下来,贾琏做的不合他心意,他就把儿子找过去非打即骂。
看到聪慧的凤姐猜出来,贾琏索性也不隐瞒了。
“昨日老爷找我过去就是说的这事,说政二爷处事刚正……”
“刚正?大老爷原话怕是迂腐才是!”凤姐心里思忖着,听出来贾琏这是为尊者讳。
贾琏又接着说道:“……说政二爷怕是容易被下面人糊弄,你初掌家,又没什么经验,所以让我把账本和库房钥匙拿去,他好清查一下库房,帮衬你一下。”
王熙凤听到这,也不想听下去,扭过身子,闷声道:“二爷只管回老爷,老爷若是想要,我这做儿媳妇断没有反对的理,只是钥匙还在太太那,让他只管要去。”
自家媳妇,二婶,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父亲这一番谋划怕是又落空了。
这也是贾琏脸色难看的原因,心知躲不过这一节,贾琏也就有些自暴自弃:“无非是让老爷打骂一顿,不值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