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切蛋糕咯!”
父亲的笑容在空气中回旋,逐渐消融,又变得清晰。母亲坐在后面的沙发上,正在给拍摄用全息仪调焦,她时不时抬头看看这边,笑容仿佛蛋糕上的巧克力焦糖拉丝,旋转起来,绕蛋糕一周,又像是果汁糖浆中的吸管所搅拌起的涟漪,在水晶杯壁上挂着一层厚厚而沙沙的结晶。
“来,亲爱的小美,你今天可以随意享用!”
父亲模糊的双手托着那个晶莹剔透的盘子,它是透明的,可以隔着它看到父亲今天换上的漂亮西服。他像一位真正的侍者,毕恭毕敬,比哈勃先生还要优雅、完美。
父亲伸出装满了蛋糕的勺子,勺子金闪闪的,像他最喜爱的手枪一样璀璨夺目,这光芒好似天上的明星,又像是卡布尼市中心光辉耀眼的蓝星鸟大厦。
它们伸出安慰大家的双臂,紧紧握着一颗脆弱的小心心,心上长出翅膀,在卡布尼美妙的夜景上空自由自在地飞翔。看看你脚下的大都市,它星罗棋布,交织的快速路好似谁人用发光的线织起来的刺绣。
说到刺绣,母亲年轻的时候就会这样的手艺,她曾在市纺织厂呆过,是最强的技术工,也是最年轻的。纺织厂的机器人们日以继夜的忙碌,监督的技术工经常在全息板上勾勒完美的线条,那线条蜿蜒缠绕,织出一朵朵美丽的圣卡地亚花。
啊,摘下几朵,别在自己的太阳帽上,独自坐在庄园的秋千上,直到夕阳西下。深沉的夕阳景色,暗红色带着点透亮儿,装点着这座漂亮的共和国大都市的地平线,地平线那里有着什么呢?在地平线的那一端,卡布尼星的另一侧,大海的尽头,星空的尽头,宇宙的尽头,将有什么令人欢快的未来等待着呢?
“生日快乐,德尔美,这可是美妙的时刻!”大伯站在蛋糕前,他滑稽得像个小丑,手中,脸上,眉毛上,都抹了些奶油,他看上去老了五十岁!
他挥舞着蛋糕刀,忘我地给大家分着那份甜蜜,以至于蛋糕碎屑飞起来,它们变成爆米花,又变成雪花。现在满天是雪花,卡布尼许久未见的雪花。它们旋转,飞落,凝结,融化,一直从手心里流淌下来,流进心中,热火一样的心,像今天燃烧的壁炉,加入冰块,突然滋滋叫起来,像是被人挠痒痒,笑到停不下来。
“叮铃铃,叮铃铃!”不合时宜的电话打来,从深层次影响着今天。
父亲的笑容随着电话铃声变得坚硬而复杂,一块被压得严严实实的合金块,里面好多层,蓝色的,黄色的,黑色的,一层一层的,几乎看不出什么缝隙,看不出什么延伸。
大伯手中的刀停住,是不是时间停下了?
从小就希望看到时间停止流动,那就能一直吃永远不会变化的蓝莓蛋糕。挖掉一块,便又长出来一块,再挖掉一块,还是最开始的样子,永远吃不完。
因为时间停下了。时间停下了,停在哪里了?是那场生日宴会,还是现在这一刻?时间这台悬浮卡车,终于停在了超市门口。人们欢天喜地,从上面取出黄澄澄的汽水,柠檬味的,超喜欢的,从小时候就喜欢,比那个奇怪的绿色,一点就燃烧的绿色,好看多了,那个口味真的一下子凉到嗓子里。
好似一道疾风。或是一把快刀?那确实是一把快刀,能把蛋糕眨眼间就分开的刀子,在下一秒,就刺进了德尔美的胸口。
鲜血像是草莓酱般染红了雪白的奶油,并不甜美,而是咸咸的。是吗?低头看着自己被人刺穿,是这样的感受吗?原来这就是生命的终结吗?
“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父亲在狂吼,他狠狠掐着大伯的肩膀。
他们争吵,互相攻击,掏出了武器,彼此向对方开火。沉重的倒地声,激光器的怒吼,母亲的尖叫,仆人们混乱的叫喊声。
他俩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兄弟。可现在这对最亲密的兄弟,缓缓消失了。
好像是将老照片放入了酸性液体,变得焦黑,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咕咚,谁倒下了,谁在这美好的一天,谁在过生日的时候……倒在了大厅里,谁也意识不到。
鲜血像是喷涌的洗手池子坏掉的水龙头,又好像是放水过了头的浴缸。橡皮鸭子在红色的浴缸中迷失着自我,它要去哪里呢?黄色的,嘴角一抹奇怪的橙色,是个老玩具了。
最喜欢的就是橡皮鸭子,跟着它,它不会像真的鸭子一样嘎嘎叫着。这个世界没有真的鸭子,在圆顶温室也不会有,可是那可爱嘟嘟的橡胶玩具,为什么长得像是一只鸭子?
课本上的来自地球联邦的美妙生物,它划水的样子真令人喜爱。跟着它,从浴缸里流出去罢,跟着鲜红鲜红的液体流出去罢,流到卡布尼的圆顶温室去,跟着水族箱的朋友们一起去到大海去吧,大海里,这一点红色可真是微不足道。
“如果那个系统是真的,我想您不必担心女儿的情况。”谁在那里呢喃着。“真是令人感慨啊,德尔美小姐,我和你再度相遇了。”
仿佛就应该发生的事情,被注定的事情,早就被预测到的事情。德尔美在九岁生日的时候,因为纯粹的家族斗争,被大伯刺穿了胸膛。可是他知道,凯莱布先生知道所有的真相,父亲永远都知道女儿在出生前便计划好的一切。那到底是什么呢?随着意识的模糊,他们的声音在湖水中反复振荡,激起漫长的涟漪。
神秘的女人,穿着白色的大褂。医生、护士、科学家、学校的护工、蓝星鸟饭店的大厨、热爱料理沉迷料理实验的母亲,都穿着一样的衣服。那衣服便是雪白的布料做成,像是茫茫雪原,圆顶温室的滑雪体验项目。
跟着父亲滑雪,每次都会撞在缓冲护栏上,像个橡皮糖。哦,是两块橡皮糖,另一块是父亲变成的,他还要站起来,把自己的“糖纸”抚摸平滑了,然后大声咳嗽,两块糖一起坐电梯回到山顶,再一起骨碌下来,撞在缓冲板上,最后变成两坨糖浆,悠哉游哉地回到游客小屋,喝上几杯散发着橘子和花朵香气的热饮,方才做回自己。
“启动‘坟场’系统,开始数据传输行为。”这句熟悉的话仿佛伴随她的成长。“原来这就是命运吗?我和你,德尔美小姐,这就是我和你注定要经历的事情吗?”
德尔美不相信命运,卡布尼也不相信眼泪。在能够望到的距离,四处全是黑暗,只有每个培养仓里散发出幽幽的绿光。无数个她,无数个沉睡的红发少女,被营养液浸泡着,像是博物馆中的标本。
永远地沉睡着,等待着,只要有一人倒下,便会有新的她站起来。噩梦,重复的噩梦,敌人的,帝国军的噩梦。
也是德尔美永恒的噩梦。
红头发的女孩在圆顶温室的水族箱里游动着,水族箱里只有她自己,她用尽全力都移动不了一丝一毫。
因为有章鱼跟着她,用塑料和纳米材料做成的章鱼,触须是管子和电线,眼睛是指示灯,一闪一闪的。喷出的是一些奇怪味道的水流,麻痹着女孩的神经,让她失去知觉,只有意识还在不断地游动着。
“那么,我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要赐予我永恒的生命?这是谁的赐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