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建筑在满是白墙红瓦、彩旗经幢的德仁村显得有点另类,我们也能理解,这毕竟是为死者停灵的地方。
“你们为什么把尸体放在这里啊,这里啥都没有。”
我看着篮球场大小的空旷义庄,不明白为什么不把尸体送到停尸间或者更安全的地方,停在荒郊野外,不就是等着出事吗!
“我们也想把尸体停在柴房啥的,可是这当地的村民不让啊,他们不愿意让一具得罪了神灵的尸体,在他们周围。”
傅南柏说话时,我注意到天际有几只秃鹫在盘旋,可能是等着入殓师把尸体放在台面上,我转了眼珠,终于知道该问谁了。
“入殓师呢?”
“喏,在我们身后呢。”
傅南柏一句话,我感觉到身后的变化,似乎有一双冷峻的眼睛在盯着我们。
我猛地一回头,眼前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他年近花甲、斑白长发绑成辫子垂在身后,月白色的齐腰短衬衫,外套石青色长袍,头顶深红小帽。
“他是德仁村乃至到镇上都知道的入殓师老桑,几岁时被父母送进义庄做学徒,跟着一个老头子学习入殓,后来还俗就做了德仁村的入殓师。”
“您就是入殓师老桑?”
“是。”
我走到眼前老头子面前,他身上有一股很浓的檀香味,闻了几分钟连心都安静下来。
“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村里的人不愿意让那具尸体入村。”
老桑拿着蜜蜡做的佛珠,在手里拨拈几下,沉沉说道:“德仁村的村民也都是普通百姓,他们的父辈都知道70年代的那一次雪潮山难,当时村子里冻死了很多牛羊,损失惨重。”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梅朗雪山是他们的神山,一般是不允许攀登的,很多人都认为,是这些执意要登山的青年人惹怒了雪山神,才会被雪山神降下雪潮惩罚他们。”
“村民们不愿意让触怒神灵的人进村,也没什么问题。”
“这具尸体消失时,您在哪?”
“我当时就在距离义庄不远处的毡房。”
“您当时知道那具尸体消失了吗!”
“我不太清楚,我晚上临睡时会到义庄巡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了才去睡觉。”
“我记得当天晚上,那具模样奇怪的尸体还在石台上,等我清晨去看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搬运尸体的动静,应该是很大的,您晚上睡觉时难道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我还是有点不死心,对老桑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他低头沉思片刻,笑着回复我:“我晚上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不过半寐半醒间似乎是有个车灯扫到我的窗户上,把房子里的柜子都照亮了。”
“车灯?”
“是什么样的光,能把屋里的柜子照亮。”
“看不清楚,我年纪大了头晕眼花的,只看到一道很强的光亮在窗外。”
老桑对我们回话时语气平淡、心态稳定,要说那偷走尸体的人会是他给放进去的,我有点不相信,眼看入殓师的一切回答都表现得正常,我们没发现任何可疑,这才结束对话。
“你们说,他说的亮光真的是车灯吗?”
我们走在回去的路上,碰到的车灯远远达不到照亮柜子的程度,不知道老桑说的车灯究竟是什么。
“要不,问问这儿的村民,他们有没有看见车灯啥的?”
义庄虽然远离村落,却还是可以看到山下连片民居,如果山上的义庄真的来了汽车,不可能不被人看到。
“你倒是想得美,这儿的村民本身就对登山队有偏见,怎么能那么顺利配合我们。”
“我和任姜到这里来了两个月,只要涉及到登山队和雪山,那就是一问三不知,你别想从他们嘴里套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傅南柏在一旁抱怨,我倒是对村民的缄默有别的看法,害怕触怒山神的确是真的,不过绝对不仅仅是这一种原因,一定还有其他的顾虑,让村民不想再回想起70年代的雪潮山难。
“对了,那老德吉不是村长吗,村子里难道没有这个村长以前的资料。”
“刚才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村里人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父女两个,都觉得有点晦气,就把他们的资料全烧了。”
“村里烧了很正常,镇里和县里肯定没有烧,我们明天去镇里看看。”
“刚才忘了问了,现任村长叫什么。”
“德吉宗金,是老村长的远房侄子,他们一家在三代以上连过亲。”
“远房侄子烧资料,这可就有意思了,村长不愿意提起这两个人,多半跟他也有关系。”
“今天晚上也别闲着了,去村里德吉宗金家里看看,先探探他的底细。”
傅南柏和任姜领着我们来到村长德吉宗金的家,这是一座白墙红瓦的二层藏式小楼,房前小院儿收拾得非常干净。
“德吉村长在家吗?”
傅南柏话音刚落,红漆大门吱呀打开,一个穿着藏袍的中年男子走出来。
“在呢,怎么又是你们啊,我不是说了吗,虽然老德吉是我亲戚,可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
“你们这一趟趟地来,到底是为了啥。”
德吉宗金一脸不情不愿,对调查小组十分抗拒,他看我们仍然不愿意走,只好敞开大门请我们进去。
“你们坐吧,这一次又想问什么。”
德吉宗金让他媳妇给我们倒上几杯青稞酒,盘腿坐在暖炕上。
“德吉村长,老德吉是个村长,怎么说也是个干部,你们怎么可能擅自烧毁他的资料,难道镇里的人不追究吗!”
德吉宗金听我这样说,赶紧冲我摇头又摆手:“镇里的人不愿意,他们可以自己保存,德仁村的村民反正是不想回忆起这么晦气的人,我也只能顺应群众的意见,把他资料给销毁。”
“你们是没看到,雪潮发生的时候,梅朗雪山下的几个村庄可惨了,家家都有家畜受伤死去,甚至有些老人根本就熬不住严寒,没过几天身体受不住就去世了。”
“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要不是老德吉跟他女儿带着登山队上山,德仁村也不会损失那么大。”
他说的绘声绘色,看德吉宗金的年纪,雪潮发生时他大概刚好十八左右,也的确记得这件事,既然他都提到雪潮,我刚好找个由头,让他把当年村里的雪潮情况说出来。
“那你可得跟我们讲讲,那雪潮来的时候,你们受了多大罪,以至于你们二十年后都不愿意提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