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摇晃才结束,大磊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一时间还是受不了强烈的白光,缓了一会儿,大磊抬起头——头顶竟是白炙的天还有火辣的太阳!
他们出来了!
等等...小海呢?!
大磊四下看了看,此刻竟然身处一个巨大的沙坑中!漫无边际的沙漠哪里还有石洞?!那阴暗潮湿的地方正如它那晚出现的那般突然,此刻又蒸发得连个影儿都没有。
恍若如梦。
大磊一时间分不清真假,舔舐了嘴角沾染的沙尘,无比真实。
他四处张望着,刚想喊小海,突然喉咙一紧——
这不就是他们那晚呆的布满尸骨的沙坑么?!
成千上万的尸骨不见了,只留下这巨大的沙坑!
大磊环顾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下前面沙坑边沿被凸出的岩石挡道的阴影里,一个隐蔽到可以忽略不计,蜷缩的人影上。大磊走了过去,那不是别人,正是小海!
他闭着眼低声喃呢说着听不懂的话,露在外面的手上却有一个血口,惨不忍睹。最表层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变成深褐色隐约还露着里面鲜红的血肉。
大磊急忙拍打他,小海恢复意识,还不等抬起头大磊猛的捂住他的眼睛:“慢慢睁眼!当心瞎了!”
小海一听到是大磊的声音,嘴巴一咧:“哥!”
然后“嗖”地一下蹿起来紧紧抱住大磊:“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啥?!瞧你那出息!”大磊叹了一口气:“咱哥俩总算出来了!”
他把目光对上小海手上的血口子,疑惑:“你这怎么弄的?”
小海哑然,突然背过身吸了吸鼻子:“不是你拿刀刺的么,非让我把血滴在那长形物体上。”
大磊一愣,急忙看向自己的手,竟然完好无损!
不对啊!他明明记得是自己刮破手指,滴血后才发生这一切,怎么会伤害小海呢?而且下手还这么狠!
“没事儿哥。”小海知道又是俩人的记忆出现偏差,耸耸肩:“只要出来了就行,管他的呢!”
大磊僵硬地点点头,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从来没觉得沙漠这么美,他奶奶的!能活下来的感觉太好了!”小海仰天大笑,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异样。
大磊瞧着他,与自己并肩而立,却面朝不同的方向....
他瞪大眼睛,不就是那镜子里显示的画面么!
等等!大磊顾不上别的,猛地转过身。
——果然!沙坑岸沿上有一个人影!当看到大磊发现自己后,蹦跶了一下,一溜烟的跑开了!
此刻他们身处的地方距离沙坑沿岸只有百米远,大磊下意识的就是追!
还不等小海反应过来,大磊突然朝着那边跑过去。他虽这几日劳累不堪,但看到希望的曙光还是力奋向前。
镜子里的画面都是真的!
不管是好是坏!追上去再说!前面那人影看来也是跑不动了,摔了一跤倒在地上,大磊一个大步冲上去,揪起他,愣住了——果真是那个孩子!
他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一惊。
那孩子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牧民一般的衣服,破烂的毡毯裹在腰间,皮肤黝黑还有红晕,眼睛大大的有点像洋毛子,笑嘻嘻地看着大磊一点竟然都不害怕。
身后的小海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看到孩子后也愣住:“这儿怎么会有个小孩?”
说完,他蹲下,拍了拍孩子的脑袋:“喂,你们家大人呢?”
谁知那孩子突然双手紧紧护住头,嘴里呜啦呜啦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不过依稀能听懂几个字,大概是“头...我的头...”
一听到这个,小海不禁想到石洞里漂浮着头颅的血潭,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忍不住一旁干呕起来。
那孩子瞄了一眼,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后,又抬起头咯咯地笑了起来。
大磊扶起孩子,俯下身一字一顿地说:“还有人和你一起么?”
小孩眨着眼睛不说话,依旧笑眯眯的。
“带我们过去。”
这回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小孩转过身,蹦蹦哒哒地往前走。
他走在前面嘴里哼唱着歌谣,小海大磊跟在后面,背对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前行,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何处,要走向哪里。
那孩子一边唱着歌,一边回头望望他俩,时不时地还手舞足蹈。歌调古老,歌词不知是哪的话俩人听不懂,远处看去,两大一小的身影如有蝼蚁,伴随着这首民谣被定格在沙漠的边缘界——罗布泊。
那首歌还在继续,回荡在太阳即落的辉芒里:
月光下的扦泥城,河边的坟墓。
白天的尼雅古,黑夜里的血湖。
魂者从泥土里伸出手,森森的白骨。
她抚摸着爱人的头颅。
亲吻他破碎的眼珠。
啊,亲爱的人。
愿你能忘记,罗布泊通往地狱的路。
啊,可怜的人。
愿你能死去,成全我们伟大的神主。
...
他们一直走到天黑,小海已经累得快近虚脱,大磊也已经没有力气了,两个人就想像尸走肉一般。那孩子却出奇的精神,一路上都在手舞足蹈的歌唱着,好不开心。
“哥...我不行了。”小海身子一斜,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张着嘴已经开始翻白眼,唇边都沾附上一层白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磊也是一样,他脚底都已经走得冒脓出血,鞋板破得都裂开了,沙子肆意地混进去,粘在伤口上,每走一步,他都疼得似行在刀刃上。
“再坚持坚持吧,说不定快到了。”他心里这样安慰着,看向那个孩子,这小鬼头两个眼睛弯成条缝,歪着脑袋嘴里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温度陡然降低,大磊打了个哆嗦。
“喂——!”前面传来喊叫声,由远至近越来越清晰,大磊抬起头,不远处的沙丘上有两个人,手里拿着个火把,看到他们后激动地跑过来,其中一人一把抓住孩子,嘴里哇哇的伸出手狠狠地朝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这一下不轻啊,大磊看着都觉得疼,那孩子却一点儿都不哭,还是笑眯眯的。
这俩人的模样差不多三十多岁,浓密的络腮胡几乎占了半张脸,也是一身游牧民装,高鼻梁大眼睛,头戴着脏兮兮的小毡帽,身材瘦小。
俩人看到疲惫的大磊和倒在地上的小海,似乎明白了什么,互相看看了,用着大磊听不懂的话嘀咕了一会儿。完事儿后,一人走过来,抗起地上的小海,用下巴朝他们来的方向努了努,意思是往这边走。
大磊说了声谢谢,默默地跟在身后,那孩子突然拍拍手,继续唱着刚刚的歌谣,可刚开口,另一个男子就回过头冲他大吼,面目凶狠,孩子便不再开口,乖乖地低着头。
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过两个沙丘后,大磊眼睛变得明亮,终于看了希望!前...前面沙丘下,竟然有个村庄!
村口站着一个年轻人,和一条狗。在看到他们后,吹了吹口哨,打开了大门,说是门,其实也就是一个残破的木头,感觉随时会被风吹走一样。
那个年轻人奔过来抱紧小不点儿,嘴里乌啦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看样子应该是很担心之类的,说完后又狠狠地拧了下他的脸,应该是责怪他乱跑出去,孩子疼得咝咝扯着嘴角,但眼睛却还是笑弯弯的。
大磊越发打怵这个孩子。
那个年轻人抬起头看到大磊后眼神变得疑惑,两个中年男子见状后走过去,嘴里呜啦呜啦说着话,那个年轻人盯着大磊,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是汉人?”
大磊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的有些发懵,半晌,他点点头,缓慢地回答道:“我们迷路了。”
年轻人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他们进去。
大磊走过那狗身边时,不禁心里有点怜悯,这狗两个眼睛都没了,脑袋甚至还是畸形的,前腿上露着一个块皮,像烧伤的一样。
那个年轻人大声训斥了一下,那狗呜呜了两声,原地转了两圈,安静地蹲下。
大磊跟着他们来到村子里面,入口很窄,像一个小巷子,又细又长,穿过去才看得到里面。村子不大,都是用厚厚的沙土垒成的房屋,形状微圆,门口挂着些干瘪的粮食,有几户还拴着骆驼。一行人在一栋模样还算不错的房子前停下,这房子虽也是土房,却不似别家的褐色,竟然是深红色的,七八米高,方形。门旁立着一个小石像,样子怪怪的,不知道是什么,它嘴里叼着一把剑,上面刻画着古老的文字,大磊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两颗尖锐的獠牙。
人们陆陆续续地房子里走出来,围着大磊他们聚集成一圈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红土房里走出一个老者,花白的胡子,黝黑的皮肤,头围青色布襟,身穿毡绒布衣,站在他们跟前沉着脸。
老者扫视了人群一圈,那些人立刻变得安静,看样子,他就是这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了。
老者大喝一声,那个年轻人拎着孩子的衣领往前走了一步,乌啦啦地说了些什么,老者看着他俩无奈地摇摇头,反手一挥,孩子拍着手,跳着跑开了。
老者打量着小海和大磊,许久,问了和那个年轻人一样的问题:“你们是汉人?”
不同的是,他的话比那个年轻人更加生硬,大磊差点没听懂。
小海点点头,有些慌乱地解释:“我们没有恶意,无心冒犯这里,只是迷路了...”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一个人,用流利的汉语说道:“他们也没有恶意,只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
说话的男子虽然穿着和这些人一样,但看面相分明不是一个民族。
大磊看清这男子的面容以后如五雷轰顶!
这...是韩空!
与照片上一模一样!瘦高瘦高,两个眼睛亮晶晶的。
小海从昏迷中醒来,碰到救星一样急忙开口:“我们是来寻找...”
话到这儿他也愣住了,看着韩空的脸,又看了看大磊。
大磊把话接过来:“我们是去吐鲁番探亲的,结果弄错方向不怎么就到沙漠里了,车半路抛锚,丢了指南针我们还迷了路,在沙漠里走了快两个月,如今,粮食和水都已经空了。”
韩空听完却嘲讽地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俩。
大磊被他看得心虚,这才反应过来,小海的背包是从那鬼地方捡来的!韩空一看就知道他俩在撒谎!
沉默后,韩空叽里呱啦地对老者说了什么,老者边听边点头,随后面向他俩微微一笑,生硬地说道:“欢迎。”
大磊长吁一口气,好歹这帮人暂时放下戒备了。
老者又不知道说了什么,人群渐渐散去,但他们临走时,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指指点点,弄得大磊和小海很不舒服。
“哥,他们这是干嘛呢?跟看怪物一样看咱俩。”小海压低了嗓子在大海耳边说道。
谁知大磊却狠狠地捏了他一下,小海不明所以,刚想开口问便听到一阵哈哈哈爽朗的笑声。
这胖子以为自己说话声很小,但沙哑的粗嗓门谁都听得见!
“不必在意,他们只是很久没有见过陌生人了。”说话的正是韩空,他说道:“天也不早了,今晚你们俩就睡我那吧。”
“多谢!”大磊感恩地点点头,随即又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里?”
“塔尔村。”
韩空住在村子的最左边,一个简陋的小土房,里面有点类似东北大炕,倒还挺宽敞。
俩人已经渴得急不可耐,韩空从屋角的水桶里舀了一碗水,递到大磊跟前,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就下吧,就一个碗。”
大磊接过轻生道谢,却发现上面有一层类似木屑一样的漂浮物,他疑惑地抬起头,韩空坐在炕沿上,脱下一只鞋说道:“那是故意放的糠草沫,吹一吹慢点喝,不然一口气全饮下去肺该炸了。”
大磊顿时心生感动,却没再多话,俩人喝的差不多了,已经累的筋疲力尽,一头栽到炕上呼呼睡了起来。
这一觉睡的真是安稳,舒坦!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大磊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小海还在继续沉睡,他受伤的那只手上裹着一层白色的碎末,大磊估摸着应该是韩空给他敷的药。
睡醒不免有些饿了,桌上放着几个凉窝窝,韩空不知去哪了。
大磊拿起一个窝头大口大口啃着,这窝头干硬干硬的,甚至还有些发酸了,但大磊却吃的很开心,这些东西对于他已经很满足了。
大磊吃饱了就开始盘算着怎么出去,一抬头,门口探进一个脑袋瓜,是昨晚那小孩,他看着大磊,笑眯眯地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大磊冲他招招手,示意让他进来。
那孩子却摇摇头,咯咯笑着跑开了。跑的太急,一下撞到身后的韩空,哗啦啦,一袋谷物散落,韩空骂了两句低下身子捡,大磊帮着一起。
韩空抬头看到大磊脸色红润了许多,便说道:“桌上还有窝头呢!”
“已经吃过了,谢谢。”大磊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掂量许久最终问道:“兄弟,这儿怎么出去?”
韩空对于他的问题一点也不吃惊,头也不抬地说道:“出不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韩空突然咧嘴一笑:“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对吧?”
大磊没说话。
韩空继续道:“我去过的地方,你们俩都去过。我困在这里好几年都没出去,你见到我时就应该明白了。”
大磊当然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所以他一直避开这些话题。但绕来绕去还是想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但...这回答在意料之中,又难以接受。
“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韩空的这句话让大磊浑身一哆嗦!虽然透顶是火辣辣的大太阳,他却浑身冰冷,如处冰窖。
“这辈子还没结束呢,不试试怎么行!”
小海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站在他俩身后说道。
他表情严肃又带着几分怒气,这种在希望与绝望反复跳跃的崩溃大磊已体会过了,所以此刻他十分理解小海。
至于韩空,这个陌生人不知不觉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但现在不仅活下来了,还见到本尊,却被告知走不出去。
大磊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行吧。”韩空也没反驳,面色平静道:“那你们就试试。”
顿了顿,又笑眯眯地看向大磊:“那把匕首用着习惯吗?”
大磊被他这话惊的毛骨悚然,站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自己差一点就要问,之前那个躲在暗处的神秘人是不是他了!
“昨晚你整理衣服时我看到了。”韩空嘴角讥笑:“那是我的刀啊,亲手杀了人的刀,怎么会不认识呢?”
大磊这才冷静下来,把匕首还给他:“物归原主。”
“不必,你留着吧。”
黑夜再次降临,三个大汉躺在土炕上,大磊在中间,左边是韩空,右边是已经睡了的小海。此时大磊已经无心睡了,他有新的烦恼。命,暂时是保住了,路,该怎么走出去呢?
荒野大漠的,又在一个破村子里,和一帮语言不通的人在一起。一想到韩空的话他就心里堵的慌!
大磊不由得哀叹,翻来覆去睡不着。
韩空突然开口了:“桌上我装了几个干馍馍还有两壶水,天亮你们就走吧,出了院子左转一直朝村尾走,那儿有个小门,出去就是大漠,如果能穿过罗布泊,就能到达蒙古自洲的RQ县。不出去走走,你是不会甘心的。”末了他顿了顿,说道:“希望老天保佑你们。”
“保佑我们哥俩顺利出去?”
“保佑你们俩能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