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氲氤,茫茫苍白。
这...是哪?
大磊隐约记得自己晕倒前,古墓轰然崩塌,水中的那口棺材逐渐下沉消失不见。
此时的他头痛欲裂却无法动弹,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手跟脚,眼前的一切恍若梦境,而他就像一名旁观者。
自己死了?
忽地,无边无际的苍白如桌上被墨水打翻的白布浸染成黑色,仔细看去才发现竟是数以万计的头发铺天盖地涌来!
又是这该死的玩应!
可大磊连自己的本体都看不见,无处可躲,眼睁睁地看着这群汹涌的发丝肆虐席卷,它们簌簌纷飞好似狂风呼啸,平地上赫然起伏着几座山丘,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趴在那儿,背对着自己。
轮廓逐渐清晰,那是...小海!
大磊不知这孩子在干什么,小海似乎正对着某样东西窃窃私语,没有发觉悄然逼近的危机。
倏然,一声耳语传来:“哥,是你吗?”
大磊心里一惊,他就像一个漂泊的无形魂魄,无法张口无法无法动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回应:是。
小海的背影一抖,他激动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还活着?没有死?”
这个问题让大磊很迷茫,他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只能继续默应:是。
小海闻声后大喜,继续道:“哥,你一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跟着我,对吗?”
随即声音又变得沮丧:“都怪我当时财迷心窍,非要找什么宝贝...对不起...”
这个傻小子!大磊心里难受,事到如今他才是罪魁祸首!却听见这胖子话锋一转,碎碎念叨什么要把老张头的闺女介绍给自己...
越说越胡言乱语!大磊心里着急,迫切地想让他离开,但又不知该怎么办。
小海倒是惬意,翻了个身躺在地上,盯着眼前密密麻麻涌动的黑发一脸自得。他换了个姿势大磊才看清,这孩子刚刚一直低头凝望的东西,竟然是一株枯萎蔫黄的小草。
大磊恍然俩人的视觉又出现偏差,他不知小海看到的情景是怎样的,瞧他这舒然的德行倒也松了一口气。
石壁上的字历历在目:“花开两世。”
大磊摸出了点头绪,这诡异的沙漠分两个世界,即便他与弟弟共处一地,看到的东西却截然不同。
是福是祸,孰对孰错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身处两个世界,谁又能保证自己看到的才是真实的?
小海叽叽喳喳地与自己对话,他语气轻松略带兴奋,大磊又心酸又自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慢慢地,小海闭上眼,竟咿咿呀呀地哼起歌来。
这歌曲的调子十分诡异,声音尖锐词语模糊,头顶黑压压的发丝盘旋不去,让大磊毛骨悚然。
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歌声越来越远,小海的身影逐渐淹没在漆黑里。无数根发丝拧成一团,如粗壮的蟒蛇成群纠缠,他突然看到一只手从缝隙中伸出,那手上的伤口触目惊心,是小海的手!
大磊下意识高喊:“别碰!”
出声了!他能说话了!
那手忽然一滞,但为时已晚,只听咔嚓一声,竟是凄厉高亢的哭声!
这声音...是女人的声音啊!
那交织的黑流竟变成滚滚沙尘漂浮在上空,此起彼伏的尖声如一把把明晃晃的尖刀戳烂人的躯体,磨灭意志。忽然声音戛然而止,四周死寂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味,仿佛蕴藏某种危险信号。大磊暗绝不妙,地上赫然变成一片沼泽,无数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摇摇晃晃,摆动不定...这手...每一只都一模一样!
是小海的手!
直到现在大磊都不确定,小海手上的伤究竟是不是自己弄的。
但眼前无数只苍白的手掌上皆是血淋淋的口子,放眼放去和地下石室漂浮在河面上的朱砂皎一样!
这是手还是花?
或者说自己曾经看到的花,难不成都是手?
成群的手掌有规律地左右摇摆,在眼前连城一片,白中夹红,红中又冒着绿脓...逐渐又变成一朵朵六鸢尾!
疯了...疯了!
不...这不是真的!都他娘的是假的!都是幻觉!都是装神弄鬼吓唬老子的幻觉!
你们都去死!去死!
“去死啊!”
烈日下一声咆哮响彻天际,大磊猛地惊醒过来,他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沙,久久不能回神。
是...梦?
回忆那场惊心动魄的画面,再看看脚下踩着的沙地,他大脑一片空白,喘着粗气大汗淋漓。
直到头顶一声嘶吼才将他的意识拉回来,大磊眯起眼睛仰望天空,是一只秃鹫。
身影转瞬即逝,但他还是看清了,那畜生脖子上有一条红丝带。
大磊恍惚地站起来,热风肆虐,太阳距自己万丈高,气息却近在咫尺。
这是沙漠。
自己没死?活了?
小海...小海呢!
他四处张望着,可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
古墓不见了,幻境也消失了,弟弟行踪未明,此刻的大磊孤立无援,不知该庆幸活下来还是悲哀迷茫的未知。
热流滑过脸庞,他木讷地摸摸脸,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
这是他来到沙漠第一次哭,无数次绝望,无数次崩溃,但在弟弟在身边他不能哭,主心骨散了,这个队伍就彻底完了。
但眼下,他孤零零地站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这种陷入死地的困境彻底击溃他久久绷紧的神经,泪止不住地流,一声声呜咽从嗓子眼里迸发,最后变成哀嚎,嚎啕大哭。
哭到最后,嗓子嘶哑浑身乏累,大磊擦干眼角。
一直以来承受的压力得到宣泄,他此刻竟有些轻松,靠在一块岩石上摸着下巴思考,粗硬的胡茬扎得手疼,但也让自己感到慰藉。
好歹,还活着。
从鬼山城拿来的镯子,竟然是万丈深渊古墓里的墓主之物!白色纯粹的玉里渗着丝丝血红,如同一朵妖艳的朱砂皎。
想到一直隐藏暗处观察自己的黑影,大磊揣测对方应该是守护墓主的亡灵,引导着自己将遗物归还。
墓主沉寂千年不肯离去,现在心愿已了,墓室轰塌,自己也得救了。
只是五爷...他在那儿呆了几十年,没有玉镯自然出不来。
难不成他杀自己的理由,就是为了镯子?谁将玉镯归还墓主,谁就能解脱?
可自己当初并未告知玉镯的事啊。
难道是当初昏迷时,这老家伙搜身发现的?
那他直接拿镯子去墓棺不就行了?五爷谎话连篇,他对古墓比自己熟悉多了,肯定知道墓主葬在哪!
何必多此一举?
并且,鬼山城里还葬着一具尸体。黑影将绿得发黑的玉镯拿走,是不是想那具尸体永世得不到安息?
六鸢尾与朱砂皎虽是同根生,却不相容。
那这两个墓里的尸体,想必也是手足,但互相憎恨。
想到这儿,大磊总算摸清了大概。
可除此之外,他隐隐觉得还有什么没想到,撩得自己钻心痒痒。
脚边散落着背包,大磊拾起来从里面摸出一盒红梅,他露出渴望的神情,迫不及待地点燃一根,狠狠地抽起来。
一口吸进去,他猛然睁大眼睛,嘴里含着那团烟雾,神情错愕。
曾经大磊无意将祥叔的香烟弄进水盆里,晒干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却还是被祥叔发现,劈头盖脸地把自己骂了一顿。
等自己学会抽烟他才知道,香烟浸水再晒干,点燃后的口感天壤之别。那味道跟发霉一样,又酸又涩!
可此刻,这烟抽起来竟与之前无异!
难道说...不仅仅是幻境如梦,就连掉进八角大楼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
大磊急忙翻着背包和衣兜,直到摸出怀表和药瓶,他才缓和下来。
不是梦,这都是真实的。
等等...!他终于知道刚刚一直没想到的问题是什么了!
怀表!药瓶!
这些东西不管是在五爷身上,还是在自己身上,都不止一次地掉进水里,竟然还能用!
当时情急危乱,自己也顾不上多想。
现在看来,怪事连连不止那几件...但通通随着古墓沉没,得不到答案了。
大磊将嘴里停留许久的烟雾吐出,尼古丁的刺激让他有些飘飘然,一根烟结束后,他看着盒里仅剩的三根,依依不舍地收起来。
怀表指针的速度回归正常,这让大磊安心不少。此刻是下午五点,昏黄的地平线冉起缕缕风沙,他简单吃了几口干粮,小抿一口水,背起背包缓慢前行。
日升东边又西落,大磊分辨好方向,朝南边走去。
那时候俩人就是朝南走,结果在废墟遗址前分开,既然不知从何找起,那就回到事情的起点。
天色渐暗,此刻的上空好似一块深沉的巨大水晶,呈现出无边深邃的漆蓝。广袤无垠的沙漠被笼罩成青绿色,如同一片干涸前的绿洲。天幕苍穹,浩瀚无边,静谧微亮的夜空繁星点点,照耀脚下屡屡前行的身影。
夜幕降临,滚滚四起的风沙似高涨的潮汐暗涌肆意。彻骨的寒气顺着毛孔钻入五脏六腑,大磊哆哆嗦嗦地来到一处巨大的岩石前。
岩石整体呈浪花状,沟壑层层叠叠,上面一块延伸出的石壁正好挡住些许风沙。大磊庆幸白天捡了许多枯枝,他将枯枝点燃,双手小心翼翼地覆在上面,又挡风又取暖。
这种真实情境下的求生,无论多艰险他都不畏惧。
没多久,倦意袭来,大磊蜷缩地抱成团眯眼瞌睡。
这一觉他睡的短暂,却很安稳。
四周黑漆漆的,火堆早已被风沙吹灭,只剩下几个零散的火星不甘心地弥留。大磊揉揉眼,借着微光看了看怀表,凌晨三点半。
他再次将火堆点燃,温暖的气息很快暖和了全身。风声逐渐淡弱,看样子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出来了。
他看着被烛光映得通红的手掌,忽然心血来潮,看照照镜子自己现在什么模样。
掏出韩空给的琳琅彩漆镜,大磊身体一僵。
镜子里竟然是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