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与乔雨被大磊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地解释那确实是骆驼。
“咱俩以后不会有偏差了,这可是你说的。”小海急了:“哥,你信不过她难道还信不过我么?!”
大磊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含在嘴里一点点咽进去,随后无力地朝他点点头。
他当然信,只是这一切太巧了。
手腕上表盘的日期显示:6月7日。
第二日,他们将剩余的饼干分成三份,正好每人两包。
小海迫不及待地打开吃了一块,在嘴里慢慢含着细细品尝,一脸陶醉:“还是面粉的味儿香啊。”
大磊撇过脸去看乔雨,她抬头望着太阳默不作声,腮帮子一颤一颤地咀嚼,好像一只骆驼。
几人继续前行,大磊身上的红斑更严重了,还起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疹子。小海实在不忍心他走在沙地上,否决了三人轮换,只让哥骑着骆驼。
现在他们当中,只有小海最强壮了,虽然也好不到哪去。
大磊颤颤巍巍地坐在骆驼上,他嘴唇发紫,眼白泛黄,甚至连指甲也开始脱落,露出深红的甲床。饿、渴、疼、虚...这些感觉混在一起反而体会不到了,只是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他盯着头顶巨大明晃的日光,它灿烂得模糊。太阳明明与万物分开,高高悬挂当空,却又与万物融合,世间沾满了它的气息。
大磊的意识愈发不清醒,他盯着那团形影不离的晕眩出神,突然想到自己的童年。
一直以为街边乞讨被人鄙夷是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黑暗,但当自己身处炙热耀眼的光芒中生不如死时,黑暗的过去反而变得美好了。
一直以来追求的光明,还不抵不上黑暗的一角。
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要活下去...!
涣散的双瞳忽地一亮,变得神采明亮。呵,死里逃生十里十还,千辛万苦到最后不能死在自己手里!还剩一匹骆驼,再等等...再坚持一下,至少目前还是有底牌的!这一遭惊心动魄的探险经历,必须留着一口气讲给后代听!
大磊顿时来了精神,他拉住绳索跳下来,对乔雨说道:“你上去。”
乔雨怔住,不安地看着俩人,最后硬着头皮跃上骆驼。
这骆驼比之前那两匹成熟,体型也更大,却十分不听话。走路颠颤起伏,乔雨稍微扯住绳索,它鼻腔里就发出一阵阵带有威胁的哼哧声。她坐得极为难受,屁股大腿磨得酸疼,还不如走在沙地上任凭沙石硌着呢!但一想到哥俩不耐烦的神情,乔雨也不敢多语,只能默默忍受着。
她心虚地看过去,小海与大磊不知何时放慢脚步离她大约半米远,正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乔雨愈发觉得异样,按道理来讲,她救过俩人不止一次,私藏饼干也无愧与心。
但在沙漠中粮食紧缺,人性的本能被激发,他俩连骆驼都可以宰了生吃还讲什么道理?不但没杀了自己抢走剩余的粮食,甚至连巴掌都没扇一下...那个小海一看就是软骨头,凡事都听他哥的。大磊说以后路还长,以后遇事说不定还需要自己帮忙,但此时连‘当下的路’都走得艰难,为何还留她到以后?
大磊正说着什么突然转过来看向她,抿着嘴唇目光犀利,乔雨急忙扭过脸。
“哥,你也觉得她有猫腻?”
小海见乔雨转过去了,压低声音说道:“首先这丫头肯定心不坏,毕竟救过咱俩的命呢。其次知识渊博,条条道道说的有板有眼,一路上没少帮忙。不过你看她包里的东西,又是罐头又是饼干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有这些好东西?家境不一般还要跑到沙漠来遭罪,要说为了历史为了梦想...反正我不信!至于私藏罐头,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然可恨但也没毛病。不过也证明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我之前看错了,什么死板啊,人家精着呢!”
大磊一直盯着骆驼上的背影,乔雨身上的草绿色长衫被风沙吹打得早没了原本的艳丽,像一根蔫草飘在大漠中。
他哑着声回道:“反正凡事多留个心眼。”
“放心吧!”小海拍着胸脯一脸认真:“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大磊听到这话脸色有些异样,他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不过...”小海挠挠头,话锋一转:“我以为你会揍她一顿呢!”
大磊脚步一顿,看向他:“我什么时候打过女人?”
“不是不是...主要情况不一样嘛。”小海急忙说道:“咱俩前几天吃的那些...得了得了不说了!想想我就觉得恶心...总之就是...哥,你是不是喜欢她?”
“不是。”大磊漠然说道:“虽然不知道乔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心不坏,在她以为咱俩会动手的时候放过一马,这女人要么感恩戴德,要么惶恐不安。可无论哪一种…就像你说的,她知识渊博懂得颇多,万一路上再遇到什么事,她也不敢再耍心眼蒙骗。”
他对乔雨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明明很敬佩却总觉得不舒服。
突然前面一声惨叫,乔雨竟然从骆驼上面掉下来!翻了个身直接滚下沙丘,最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那骆驼哼哧了一声,冷眼瞥向滚下沙丘的身影,很是不屑。
大磊那一瞬间有点恍惚,小海见状跟着跑下去,脚下扬起的沙尘逐渐模糊了两人的身影。
大磊回过神望着空旷寂寥的沙漠陷入不安,他扯着嗓子一遍遍喊小海与乔雨,却迟迟得不到回应,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卷土重来,令他浑身发抖。
“小海!”
“乔雨!”
大磊拖着病恹恹的身子跑过去,一边大喊一边张望着,灰白的天,金黄的沙漠,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尘土挥扬散尽,眼前却只有一匹骆驼,脖子上有一撮深褐色的毛发,正木讷地咀嚼着。
怎么...它怎么会在这儿?!
大磊惊恐地转过身,沙丘上空荡荡的。
扑啦啦的声音滑过耳边,带着坚硬羽毛撩动肌肤的刺痛感,大磊回过头,骆驼竟然消失了。一只秃鹫落在一株枯树上,脖子上系了一条暗红色的丝带。它扑闪了几下翅膀,深褐色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神情呆滞。
这个画面...好像在哪见到过...
还有这双眼...这双空洞麻木的眼神...
是常风!
忽然一股力从背后推向他,大磊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迈前一步...再抬头,什么都没有。
大磊猛地睁开眼,浑身是汗虚弱地喘着粗气。
妈的...!又是该死的梦!
“哥你醒了!”小海长吁一口气,捂着胸口:“吓死我了...你没事儿就好...”
他两个眼睛红肿不堪,声音也十分沙哑。
“你昏迷了三天,气息时有时无。”乔雨淡淡道。
大磊舔舐着嘴唇,整个人昏沉沉的,他打量着四周,似乎是在岩洞内,但又不太像...这是...他眼睛骤然瞪大...这是之前与常风待过的废墟!!
装神弄鬼唬人的民间传闻有很多,且各地流传的版本也不一样。
老家的说法是,在有怨念的地方睡觉,会梦到死在这里的人,对方生前想最摆脱的恐惧。
而有一年陪祥婶去农村参加白事,大磊听到的版本是,在有怨念的地方睡觉,会梦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想摆脱的恐惧。
大磊头皮发麻,他内心深处最的恐惧是什么?
弟弟消失?骆驼?秃鹫?还是困在大漠里孤独一辈子?
不...不对!梦都是相反的!这个说法才全国统一啊!都是他娘的假象!都是相反的!
他忽然站起身,不顾小海的阻拦走到废墟深处,望着里面身体一僵——
那一摞干草还在,常风的尸体却没了。
大磊麻木地走回来,坐在火堆旁听着洞外熟悉的风声,沉默不语。
小海碰了碰他:“哥?”
“小海...”大磊低着头,有气无力道:“我有时候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小海怔了片刻,苦笑道:“我也是。”
“我也一样。”乔雨突然开口:“但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不管经历的事情有多奇怪诡异,至少我还是我,想要离开这里的我。你呢?”
大磊抬头看向她,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
他也一样,想要活下去的大磊。
气氛再此微妙起来,却是朝好的方向转变。那日小海将滚下沙丘的乔雨扶起来后,转头却发现大磊晕倒了,并且整整昏迷了三天...这期间骆驼带领他俩找到一处水源,河边还有一个被扯坏的背包。
小海两手背在后面,神采奕奕:“哥,你猜我手里拿着什么?”
大磊认真想后:“你媳妇。”
乔雨噗嗤乐出声:“这还真是他媳妇,藏着护着可宝贝了!”
“什么啊!别闹!”小海清了清嗓子,拿出来:“喏,大饼子!XJ烤馍!”
饼被塑料袋装着,厚厚的好几层,沉甸甸的。
“这就叫‘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海兴奋道:“哥,这回真的是老天开眼!那包里还有各类消炎药跟中暑药呢!”
大磊听后眉头舒展,刚刚的愁云一扫而空。小海拿出一张饼将它掰成一个个小块儿:“当时我俩又不敢走太远,只能沿着河边在附近转转,但除了一个破烂的包,没见到人影。”
“总比见到尸体强。”大磊接过小海掰好的饼块儿,放入嘴里,又灌了一口水,直到含得软乎了才咽下去。
“你猜我手里有什么?”乔雨手握着拳,神秘兮兮道。
大磊瞧着那一丁点小拳头,脱口而出:“指南针。”
乔雨张大嘴巴,片刻后撇撇嘴:“没意思。”
“不枉这几日的辛苦,好歹方向是对的。”大磊吃饱喝足,靠在墙上惬意地抖着腿。
“你怎么知道?”乔雨问道。
“我来过这儿。”大磊还在回味刚刚烤饼的香气:“不过那时候发生点意外,没走成。”
小海恍然:“这就是那...八角大楼?!啧啧...一晃这么久我都没认出来!但来的路上也没见到遗址啊?奇怪…”
“遗址?八角大楼?”乔雨来了兴趣。
小海最怕见到她这样,这姑娘要是脑门子一热跑废墟深处或者别的地儿,那就麻烦大了。
“也没啥...太久远你看我都不记得了。”小海岔开话题:“乔老师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对你越来越好奇,这罐头啊饼干啊...对我哥俩来说都是逢年过节才会吃的,你一下就带了这么多,家里条件肯定不错!跑这儿受什么罪?”
“全家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与其被戳脊梁骨,不如溜出来考察考察历史。”乔雨气定神闲。
这回答好像有道理,但又很不着调。
小海哦了一声:“你那些同伴呢?也是一腔热血跑这儿的?”
“半路上遇见的,没想到是一帮心术不正的家伙。”乔雨忽然笑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报应。”
“你觉得我们哥俩是来干嘛的?”大磊突然问道。
“不知道。”乔雨思索着:“考古的话不专业,盗墓的话又太笨...但肯定不是坏人。”
“为什么?”
“你俩来沙漠四年多了,能活到现在是老天保佑,坏人没这福气。”
大磊没再说话,看着洞外出神。
小海尴尬地干笑两声,心想,我哥俩就是又笨又业余的盗墓贼。
由于仨人的身体状况都不太好,尤其是大磊,伤口都在流脓出血。于是他们决定暂时歇息几天,养养身体再出发。
小海还是没能拦住乔雨,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废墟深处,不多时就沉着脸走出来,脑袋上还有一个包。
“乔老师,怎么这小海明知故问。
“里面太乱,我怕一不小心塌了。”乔雨的脸色很难看:“不过发现了黄叔的尸体,虽然腐烂得很严重,但那身衣服还能认出来。他死相很惨,应该是被…开膛破肚。”
坐在洞口的大磊听到这话终于想起来,月光下那腐烂的骆驼肉为何如此熟悉,与当时在废墟身处找到的水源味道一样。
又腥又凉。
他看着眼前广袤金黄的沙漠,一脸平静。
那匹成熟的骆驼似乎对乔雨的敌意很大,每当她靠近时就不耐烦地哼哧哼哧,有时甚至还会攻击。
寻找水源的重任就落在小海的肩上。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这玩应性情挺温和的吗?况且吃骆驼肉的是自己和哥,乔雨一口都没动,这畜生是不是傻了?
大概这几日没饿肚子又吃过消炎药,大磊伤口已经结痂,乔雨与小海也气色好转许多。他不想再耽搁下去,几人收拾好东西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