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没有?”
灵犀浦猎鹰一样犀利的眼神一下就锁定了在人群中晃来晃去的龙一和胖达。
“没有就来凑一桌。”他以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命令道。
龙一和胖达表面上恭恭敬敬、心里老大不情愿地顺从,八人桌只剩下两个空位,龙一坐在左侧的屠东东旁边,胖达就坐在靠堂屋这一边,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一起,右侧与胖达挨着的地中海厌恶地扇了扇风,他显然不喜欢胖达像只狗一样对着他哈气。
“你有没有去看过你的新娘子舅妈?”正当龙一疑惑为什么没有人问他死神心脏的事,屠东东突然低声问了一句。
龙一举着一杯果汁愣在半空,头上露出疑惑的问号。
一边的胖达刚累得缓过神来,发现灵犀心严肃地瞪着自己,也是一脸疑惑的表情。
龙一刚想问屠东东他这话什么意思,被胖达一声大叫打断了。
“呀!”胖达站起身愣了片刻。“看我,饿得都不分辈分了。”
在环视在座的人一圈后,他认为史珍香最老,于是好说歹说,才把一定要客气一下的史珍香拉过来坐上席。
这时桌子上的九大碗菜上齐了。
龙一一边悄悄地猛吞口水,一边一个菜一个菜地打量,这些菜都是璐璐镇酒席常见的菜:红萝卜炒瘦肉、红烧肉、腊梅扣肉、鸡蛋羹酥肉、折耳根海带丝拌菜、猪肚炒干豆腐丝、白萝卜骨头汤、乌江酸汤鱼和苗家八大碗中的棒棒猪。
不过龙一一个菜都没有吃过,这是他第一次吃酒席。在孤谷尊,他们吃的都是大锅饭——就是不管什么食材,都往一个汤锅里扔(好不好吃不重要,吃了没毒就行),羊舌春经常教育他们,从小要吃苦,长大了才能成才。
桌上的六个大人打开了一瓶酒,推杯换盏,互相敬酒,一边聊起了闲话,好像暂时还不准备吃饭。
于是当胖达试探性地夹菜,第一口饭还没送进嘴里时,地中海重重地把酒杯怼在了桌上。
“没礼貌!”胖达被吓得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
“长辈都没动筷子,你急什么?没点家教吗?看看你,还是个学生仔仔,连这都不懂。”
胖达耸拉着脑袋用衣袖藏着筷子,一边委屈地看着上席头发花白的老头。
哈哈达斯(上一届的爵根药剂学老师,也是璐璐灵公认最优秀的药剂师,他的愿望是在璐璐瑶传道授业直到一百岁才退休,当然,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另说)露齿大笑着拿起了筷子,指着桌子上的菜。
“来来来……大家吃,不要客气。”作为桌子上最老的人,只有他夹过了的菜,其余的人(尤其是晚辈)才可以吃。
哈哈达斯(之所以八十岁就退休了,是因为地中海作为君天贵安插在璐璐灵的第三个狗腿子,刚好他擅长药剂学,于是在第一个狗腿子巴洛克的运作下,他就光荣退休了)很给胖达面子,很快就把所有的菜都夹了个遍。
如果你以为地中海刚才发火是因为对哈哈达斯有愧疚之意,那你就高看他了。确切的说,他是有求于人,刚才说了,哈哈达斯凭借胜人一筹的天赋和这么多年的经验,在药剂学方面有统治地位,地中海在妒忌他的同时,也在使劲讨好他。
“这么说,你还对你的家族关系网一无所知?”屠东东惊讶道。
老实说,这当然不能怪龙一,无论是他尊敬的灵长,还是对他很好的龙雪,当然不用说夏荷姨(在安化巷的时候,她常常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把龙一视如空气),他们从不提起,也总是刻意回避这些问题。
他只在只言片语中知道父亲叫龙三郎,以前是精灵自卫军的领袖,后面在封杀天杀的战斗中死了,他不知道这个叫龙三郎的陌生人是怎么死的(大概是天杀真的太强大和邪恶了)?不知道他死在了哪里,以何种惨烈的方式?也不知道人们有没有妥善地埋葬他,现在他的墓碑在哪里?他又从他的死对头巫云雨那里知道母亲是个至今都被魔幻司通缉的有罪精灵,如果按照君天贵的那一套,他和他的母亲都应该被叫作丙等精灵,一个是有罪者,一个是超生者。
至于那些不好的谣言,龙一不让自己去想它们是真还是假,他只是很想知道,她当年为什么抛弃自己,是打算甩开累赘,躲避通缉,重新组建家庭,享受完整的天伦之乐,还是真的在重重打击下,精神失常,已经不再了人世……让人遗憾的是,当龙一在孤谷尊以及来到璐璐瑶后,也从来没有哪个亲戚来看望过他。
“哦,舅妈?你是说……”龙一看着屠东东。老实说,他一直对家族之间的称呼不太懂。
“你晓得你现在吃得是什么酒席吗?”屠东东一脸可怜地看着龙一,泪水好像在眼眶里打转。
“呃……”龙一看了一下堂屋里的布置。“是……是某家的喜酒吧!波加老师说灵长在这里,我们从吊脚塔出来时,对了,死神心脏……”龙一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前后反差这么大,现在他一提死神心脏,大家都故意咳嗽打断他,难道他们就不想知道结果吗?
不过说到酒席,龙一记得,史珍香在古灵史课上跟他们说过,前些年。璐璐灵传统的酒席文化在一段时间里是变态的,大家为了大肆搜刮酒席礼钱,宁愿把亲戚感情当张纸擦屁股。
于是就有了各种奇葩的酒席。
修个厕所办酒席、换个门办酒席、大病初愈办酒席、孩子在魔幻司找到个工作办酒席、离婚办酒席、隔两天复婚又办酒席,五十大寿办酒席、五十五高龄又办酒席,孩子满月办酒席、过百又要办酒席……各种五花八门的酒席曾经让璐璐镇的家家户户抓破了脑袋。按照璐璐灵的风俗,只要有人要办酒席,亲戚就必须要送礼,越亲的,送得越多。
于是总有那么几个脸皮厚的几家人,一年到头不事劳动,找各种理由办酒席(有的甚至故意装病)总想着从别人腰包里掏钱,周围的亲戚又不能不送,送多了伤财,心里也老大不甘心,于是也学着脸皮厚的找各种理由办酒席……就这样,钱在大家腰包里滚来滚去,越滚越少,一个恶性循环,亲戚关系淡的后来就不再来往,实在亲戚的不好捅破窗户纸,就一直暗斗,平时遇见了表面上嬉笑着打招呼,实际上心里一看见对方就气得鼻子眼睛一肚子的火。
有时候一家几兄弟姊妹间为了争着给两老办酒席,闹得兵戎相见,不可开交。
后来在上官寿天上台后,制定了罚款条例,所以现在璐璐镇的酒席,只有红白事、满月酒和七八十岁以上的寿宴酒才是合法的,其他的什么月米酒,订大门你如果真的想办是可以办的,但一是不能放烟花污染环境,二是不能收酒礼钱。少了利益为目的,大家也就安分多了。
“好了,你总爱在老师面前大开大合,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了,这很没有礼貌。”地中海粗声粗气地对狼吞虎咽到没个人样的胖达说,一边露着腮帮子使劲嚼着猪肚,鼻子哼哧哼哧直冒热气。
“那你难道就不知道你吃的是谁的喜酒?”屠东东假装慢条斯理地吃饭着,继续低声问龙一道。
就在这时,一个脸色蜡黄、皮肤僵硬,但却一身盛装的大脑袋女人匆匆从他们桌前走过,她撇了龙一一眼,那是惊恐的眼神,好像看到龙一,让她吓坏了。
“不会是……”龙一知道屠东东要说什么了——这是她母亲的弟弟的婚礼。真是可笑,他无法称呼母亲的弟弟,因为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或者说现在才知道有这么个人,该叫他夏先生吧!
家人或许不是你幸福的唯一源泉,但如果没有他们,一个人就永远不可能是幸福的人——屠东东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现在看龙一的眼神就是这个意思。
“啊!夏青山真是的,你来了这么久,他都不来看看,这家伙在搞些什么。你说按你们的关系,你等一下还得去堂屋里磕头呢!他好像都忘了有这么一档子事。大家都知道,欧阳娜娜的脾气有时候是坏得很,可在这件事上,再怎么也得循规蹈矩吧,大家都应该尊重传统,不是吗?”屠东东看起来是在低声自言自语,可全桌的人都听到了他嘀咕的话。
“那么,今天的新娘就是我未来的舅妈诺!”龙一为了缓解大家一直盯着他看的尴尬,装作满不在乎地咕哝道。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想吃饭了,尽管肚子刚尝到了甜头,饭太硬了,磕得胃疼。他极力避开桌子上齐刷刷投来的目光,这些目光中有同情,也有讥讽挖苦,至少地中海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就是这意思。胖达真不够意思,还在自顾自地狼吞虎咽,但愿他被饭噎个半死。
饭吃得急了,胖达想来点姑娘酒,可死活就是打不开那该死的瓶盖,最后气得他猛地站起身(板凳另一边的矮金刚差点摔倒),从屁股后面掏出风光棒,对着瓶射了一个解除咒。
“嘭”地一声,玻璃渣四处乱飞,他用力过猛了。如果不是此刻酒席上刚好燃起密集的爆竹声。因为胖达的大意而发生了这次爆炸毫无疑问会吸引所有的目光。
胖达在灵犀心严厉的审视下像受了伤的小狗焉着脑袋打扫桌子。
“恶呵!恶呵!恶呵呵呵呵……”胡先生则笑得像个傻子。
龙一开始坐立不安了。
他现在才发现,大家并不是没有在意他,事实上,他们全都很好奇死神心脏的归属,只是出于某个理由,他们都在刻意地伪装好奇心,一边装作没那回事儿,一边在说话、吃饭和喝酒的时候眼睛在悄悄看龙一,龙一一发现后,他们就慌忙移开目光,这让龙一觉得兜里的死神心脏突然烫得很厉害。
他给胖达使了几个眼色,胖达低头扒饭,没看见(或者说装作没看见),最后龙一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胖达才不情愿地放下筷子,违背良心地说自己吃饱了,各位长辈慢吃!
龙一和胖达低着头穿过人群,他们打算去胖达家继续填补肚子,可刚穿过拥挤的人群,在经过厨房是,两人突然被一个满身猪油、满脸胡渣的黑脸胖大汉挡住了去路。
“这个……”胖汉努力搓着双手,从脸上挤出笑容。“今天客人太多了,我灶上忙得不可开交……唉!那个天杀的三勾子,等一下我要找个竹竿把他从粪坑里捞出来……呃、呃……你们先帮我顶一顶!”他实在不会怎么求人,最后强硬地说。
龙一和胖达不敢违抗,垂头丧气地被大汉连推带拉地带到堆满柴火的厨房。
厨房靠墙一边有一堵两口大锅的土灶,一口大锅里正在煮猪肉,沸腾的蒸汽散出很大的肉味,大汉则在另一口锅里推豆腐,空出手了,就用铲子一样大的锅铲搅拌猪肉,各种葱姜椒蒜、油盐酱醋杂乱地堆放在一副随时都可能散架的木板上。
旁边的长凳上放着烧好的各种菜肴的套锅。
胖达一看到就忍不住直吞口水,他哪里会做饭。平时在家的时候,他连点燃柴火都要借助魔法,烧菜全由他二姐卯赤小燕代劳,连他老妈经常说他懒得稀奇,随便也拉上卯赤小凤。
龙一也好不到那里去,在胖达烧火把自己弄得满身灰时,因为风光术不够娴熟,差点把铁锅烧个洞,龙一则在慌乱中把土豆丝切成了土豆棒,把肉丝切得不堪入目,错把醋当酱油拌猪肉……黑胡子胖汉骂骂咧咧地往锅里掺水,还没来得及揪住龙一的耳朵,一边的胖达踩到了一块黄瓜皮,弄倒了一锅骨头汤……厨房里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期间龙一和胖达趁胖汉给传菜员换菜时,三次想从破旧的后门、半吊子吱呀作响的破窗、甚至是一个南瓜大的狗墙脱离苦海,奈何黑胡子胖汉眼疾手快,两人前脚刚跨出一步,就被他像甩皮球一样给抛到了柴堆里。
胖汉一边闷声咕哝,咒骂着那个天杀的三勾子死哪里去了,这次他休想得到一个子儿,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的东西,老是爱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玩消失是吧!等着瞧!下次再这样,我一脚踹你上天,用个套马的杆子勾住你的脚,放你一晚上的风筝;一边软硬兼施地叫龙一再帮会儿忙,洗一下碗筷,客人太多了,都等着吃饭……很快又粗声大骂胖达是个肉憨货,把盐倒在了白糖罐——害得他浪费了一锅的好菜。
胖达一副可怜巴巴又不敢反抗的样,最后几乎要哭出来了,气得他跟着胖汉轮流换着样地咒骂那个该死的三勾子。
直到黄昏时分,龙一和胖达累得几乎要一头栽在火柴堆里,酒席才接近尾声。
在几顿大骂后,胖达做事大有长进,得到了胖汉的夸奖。现在他可以不用悄悄地用兰花指掏东西吃了。龙一累得忘记了饥饿,他其实是不想吃这里的任何东西,就算真像胖汉吹的,他的厨艺行云流水,犹如饕餮大餐。让他欣慰的是,那个大脑袋的女人乃至这个家里的任何主人都没有到厨房里来过,他很怕见到他们,是怕尴尬、还是自尊心作祟,他不知道,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会认出他!
夕阳下,黑胡子胖汉带着他俩来到顶楼的晾晒台上吹吹雪风。田杀的三勾子上个厕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跑哪儿浪去了,胖汉一遍遍地发誓道:逮到这小子,一定把他开汤煮了。
胖汉舒服地躺在一张破竹椅上,抱着一罐葡萄酒猛嘬,一边把衣兜里的两瓶果醋丢给坐在房沿边的龙一和胖达。
胖汉两杯酒下肚,脸色红润,讲起了自己的事。
他骄傲地说自己几乎不是一个拥有精灵血统的人,家住在四野屯的侯家坡村。
“我的祖上不知道哪一辈也就有那么一点丁的精灵血统……”他解释道,似乎对精灵血统有什么偏见。
“四野屯,就是那个以前有很多楠木树的山镇。哦!后来都被砍光了,现在就剩下一个很大的千年楠木。你们有时间可以去看一下,那里有个万佛洞和双鱼关很出名的。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喜欢热闹,从小就当了个帮工,跟着老子一年到头在外给人承包酒席餐饮,后来老子死了,我就变成了大厨。”他咧嘴大笑道,又好不低调地夸自己的厨艺了得,也只是学到了父亲的皮毛而已。
“最近我很伤脑筋啊!每天都有很多人挤破了头要请我去掌勺,各种礼物更是堆得比山还高。”看见龙一和胖达怀疑地交换眼神,他高声说道:“就拿这家主人家来说,他们从去年开始就预约我了,天天往我家里跑,催促我尽早来璐璐灵。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我的小强,它现在见到他们就熟得直摇尾巴。哦!对喽,小强是我养的一条狼狗,见到陌生人脾气不太好。”
“那你应该认得万杰龙那个神经兮兮的家伙吧!怪不得我从你身上闻到了他身上的怪味……”
“谁?你是说万杰龙吗?“胖达后半句话大汉应该没有听到。
“对啊!”胖达响亮地说。“你刚不说你是侯家坡的吗?我记得万杰龙好像说过他也是那里的。”
黑胡子胖汉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
“哦!我想起你说的是谁了。”他愣了半天才点头道,把喝光的酒瓶胡乱地扔在一干草堆里。又从腰兜里掏出一碟牛肉干,默许了胖达趁他不注意偷吃。他现在显然对万杰龙很感兴趣。
“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长着个南瓜脑袋,视力不太好,鼻子上有些雀斑……他不是在思州学府吗?怎么会来这儿呢?”胖达又偷抓了一两块揣进裤兜里,点头道:“是他没错!怎么,你不知道他是个精灵吗?说来不巧,现在他刚好和我们住一个寝室!”
“精灵?”胖汉惊讶道,吓得胖达赶紧缩回了手。
“怎么可能?这个万杰龙我熟得很,他父母都是当地的华夏人,他家在侯家坡中坡,我们在下坡,都一个寨上的,两家就隔煮熟一个鸡蛋的路程。不过说起他家,可有得话聊。只是我不知道他家竟然也有精灵背景,不过有也只能是他祖母,他的祖父是个地地道道的地主。”龙一和胖达瞪大眼睛看着胖汉。
这么说万杰龙其实是个人灵,他冒充了精灵人。
“说起万杰龙,他祖上一直是个很阔绰的地主家庭,当时我们侯家坡中坡几乎所有的土地都是他家的,可是就在他祖父一辈没落了。你们应该知道吧,他家一落千丈,他祖父气急败坏,生了一场大病,很快就死了。那时万杰龙的父亲才十岁左右,还有一个更小的弟弟。他父亲的童年可是吃了很多苦,给人看孩子,干各种繁重的农活。年轻时混成了我们那一带的煤矿老板,可在家庭上屡次受挫,死了一个儿子……大了一些岁数,就到思州城当棒棒军,给人挑东西养家。“龙一和胖达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万杰龙居然有一个死去的哥哥!
“哎!他的弟弟真不是个东西。从小就好吃懒做,心胸狭窄,偷鸡摸狗,自私狡诈……什么烂事都干。在他母亲患流行性感冒死后不久,他就逼着他哥哥,恁是用他哥哥的血汗钱给他取来一房媳妇。他不光没良心、缺心眼,连眼光也差得没话说,你说他娶谁不好,非要娶那个母夜叉!我当然知道她,因为她家就在下坡,准确地说,就和我家隔了一条马路。你知道,取了一个歹毒的泼妇意味着什么!那个该死的婆娘,新婚的热炕还没睡上几天,就炒着要分家。后来他们干脆把万杰龙的父亲赶了出去。”胖汉明显有些醉意了,脏话张口就来。
“不过老话说得好,有出息的人在哪里都不会饿肚子。他后来就在邻镇的煤矿上干活,很快就混到了个包工头,然后就当上了老板,用钱把被占的房子买了一半过来。好了,他的事多得我七天七夜也讲不玩,现在天也不早了,我们就直接跳到他儿子出车祸死的那一段吧!”
黑胡子胖汉现在说话满嘴都是酒气,但讲到这里,龙一和胖达发现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缓慢而沉重,这是一种同情的语气!
“他的儿子的死去真是一个天大的遗憾,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你简直不能找到一个比他更聪明、更孝顺、更好心的孩子了!他早早地就明白事理,很有礼貌,见人就打招呼。平时经常帮助村里的孤寡老人干农活。在他十八岁那一年,家里遭遇了天灾,而且他父亲又和他二爷在房子里打了一架,彻底闹掰了!他二爷有个儿子,比他大,在外面赚了点钱,他们搬到了在路边修的一栋新房子里,万杰龙父亲的煤矿发生事故,死了人,煤矿被封了,因为要赔一笔巨款,家里一落千丈。可在关头,他二爷和那个该死的婆娘不仅不顾亲人感情,伸出援手,硬是逼着他父亲花天价买以前被他占去的那栋祖宅。万杰龙的哥哥(请原谅,我记得这个孩子善良的面孔和发生在他身上不幸的事,可,该死的,我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为了帮父亲分担,就准备出去海边搞生意,可上天真是瞎了眼了,竟让这么一个善良的好孩子被车撞死了……凶手至今逍遥法外。”龙一发现胖汉说着说着就流泪了。他也不禁心里一阵酸痛……他最听不得这些相隔人世的悲惨故事!
“孩子们,这真是一个邪恶的玩笑。因为我的弟弟当年和万杰龙的哥哥一起去的。他说当时万杰龙被一辆车撞飞数米远后,司机不但不停车,反而加大油门跑了。万杰龙的哥哥当时强撑着自己站起来,一边吐血,一边往一个方向走,当时他正在谈一笔生意……事实上,那是他的第二笔生意,初来乍到,他的第一笔生意因为太相信人而被骗了。
当谈成那笔生意后,他才说身体不舒服。我的弟弟看他好像没大碍,以为休息一下就能好,他看起来实在太累了,没人忍心再折腾一番。
当天晚上,他带着疲惫而痛苦的神态沉沉地睡去,在睡着前,还和我的弟弟谈他憧憬的生活——他要努力挣钱,在乌江河的下游,江城境内靠近乌江河的一个村寨修一套牢固的吊脚楼,那里是他心爱的姑娘的老家。他要让父母在那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远离侯家坡这个地方,他不恨村里的每一个人,可他知道,父母在亲戚间的勾心斗角中,心力一日不如一日。他在这里,和心爱的人在河湾里养鱼,给父母做红烧鱼吃,等到他们子孙满堂,老到死去的时候,就葬在父母墓碑的旁边,为子孙后代守护这片叫做世外桃源的家园……
第二天早上我的弟弟去叫他的时候……我的天啊!我的弟弟当时哭得有多伤心,他几次都说不下去……血,血从他的耳朵、鼻子和嘴里流了出来,很多、很多的血,多到白色的床单全被染成了血红,整个房间都是粘稠的血腥味,如果你们当时也像我弟弟那样,看到了那个孩子脸上流露出的那张善良、对世界充满美好的希望的笑,你们就能感受到,有时候,这个世界是多么地无情……”黑胡子胖汉声音发颤,从兜里掏出一张沾满猪油的帕子擦眼泪,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
“你们知道吗?一个父亲,尤其是一个一生多苦多难的父亲,对孩子的爱有多伟大吗?现在我也是一个父亲了,我能体会到那种感受。当他听到儿子死亡的噩耗时,就如同……好像……是的……天塌了,什么都消失了……除了……无尽的黑暗和余生中挥之不去的痛苦回忆,这段回忆,喝再多酒都无法抹去!”
黑胡子胖汉讲到这里,居然当着两个小孩儿的面号啕大哭起来,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龙一和胖达在柴房里找来一根毛毯给胖汉盖上,重又回到柴房,胖达把柴房里能吃的东西扫了一遍,就和龙一倒在木柴堆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们已经三天俩夜没有合上眼了。
龙一睡着后,手仍然紧紧地攥着那个东西,他的肚子到现在仍然空空如也。不像胖达,可以抱着一只香喷喷的竹子鸡边啃边打呼噜。
上官寿天来见他们(带来了一个饭箱)时,天已经大黑。
他没有叫醒龙一和胖达,而是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入神地看着两人。
龙一醒来的第一眼看见了他最想见的人,惊喜地大叫了一声(胖达也被他惊醒了)。龙一在惊喜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准备掏出死神心脏,上官寿天察觉道了他这个动作,赶紧用手阻止龙一,一边宽慰道:“这么说,你们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龙一和胖达兴奋地点点头。
“小伙子,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像相信我最忠诚的朋友那样相信你?”上官寿天突然很庄重地对胖达说。
胖达愣了片刻,然后自信地拍了拍胸膛。
“向老天……老天爷发誓,我是一个值得……值得信任的朋友。”胖达激动得说话哆哆嗦嗦。他不敢相信,上官寿天灵长居然称呼他为朋友,感觉这样说还不够,于是他庄重地举起一只手。
“我愿拿我宝贵的生命起誓,早起的鸟儿都知道我胖达虽然平时爱吹牛,做事轻浮,但我这人胆大心细,外糙里不糙,再不济我也分得清哪些话该说,哪些话就算被打掉门牙也不能泄露半点风声。”胖达涨红了脸,兴奋地大叫。
“很好!”上官寿天赞许地拍了拍胖达的肩膀。“你已经宣誓了你的勇气。我想,没有你的帮助,龙一是不能得到死神心脏的。而且多一个朋友分担秘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帮着出出主意,你有权力知道我如何处理它!”
龙一闻言从套兜里掏出那个血色魔方,这次上官寿天没有制止。他心里开始有些犯嘀咕了,他不知道上官寿天看到死神心脏是这个鬼样会是什么反应……他不会以为龙一在糊弄他吧!要是到头来他真的拿错了(很可能就是这样)……简直不敢想象到时候上官寿天一贯仁慈的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表情!
悄无声息地,他突然又把血色魔方放了回去。上官寿天注意到了他这个微妙的举动,但他洋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灵长,你其实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对吗?我是说,你应该知道,死神心脏是个什么样吧!”
上官寿天沉思了半响,缓慢地点点头。
“是块魔方,死神心脏被藏在里面的迷宫里。只有高级魔法的人才能进入里面。”上官寿天说。龙一长舒一口气。
“灵长,我有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也认为吊脚阁从来没有人进去过。”
上官寿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是说,你是不是也认为里面只有一块死神心脏?”龙一大胆地问。他观察到上官寿天的眼皮微妙地跳了一下。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龙一。
他们就这样对峙了半天。最后,龙一妥协了。
但还没等他把魔方从兜里掏出来,上官寿天突然一把按住他的手,把那个东西压了回去。
“这就够了,龙一,用不着把他给我!”他急促地低语道。
“我一开始就打算让你保存它来着。”
他话音刚落,龙一和胖达腾地从干柴堆里站起来。
上官寿天说的这句话听起来很不着调。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想着完成上官寿天给他们的任务,然后尽量远离这个东西,因为每个人都发了疯想要它。
现在他们的脑袋突然就空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做出惊讶还是恐惧的表情。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上官寿天示意他们蹲下来。
“你们必须得帮我这个忙,尽管我知道这应该是属于我的责任。”
“我不是这个意思,灵长。”龙一着急地为自己辩护。他的脸已经红得发紫了。胖达不断地把头像摆钟一样在他俩之间转来转去。
“你要知道,死神心脏现在在放在你手里,才是最安全的,我想,没有人会认为我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一个学生保管,尽管那个学生帮我得到了它。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我的心智受到煎熬。
龙一,你还很单纯,不知道死神心脏对一个成年精灵人有着怎样的诱惑力。在想到彻底摧毁它的方法前。我只能尽量远离它给我带来的选择。我不是什么圣人,对于这个魔方所拥有的力量,我还是不能告诉你,我必须要对未成年人的心智负责。
但请相信我,对于会魔法的精灵人来说,没有人能抵抗住它的疑惑,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吊脚阁有不能成年人进入的魔法。”
“你当然也知道,这是我们祖先在我们精灵族到了被灭族的危急关头才允许打开吊脚阁,取出它。”火柴在灶里噼里啪啦地燃成灰烬,只有零星地火炭子。
龙一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打湿了,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站在灶前,大火熏的。
他们又来到厅堂里。今天的正席酒也就结束了。晚上附近的亲支家人还有一两轮饭要吃。结婚双方亲戚要借着这个机会认识一下,给自己人提提威风。
“那是谁?”龙一问。
他的眼睛好像被莫种魔力牢牢地盯在一个身穿蓝色腰带裤的陌生面孔上。
“哦,你能在人群中一眼就关注到她我并不惊讶,她叫上官璐璐,上官寿天的女儿。”
龙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肯定现实生活中他没有遇见过她。只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呼唤,激励着他应该去打个招呼。
前提是他得有这个胆儿。
“在外面进修快三年了。”胖达嘴里塞着东西,含糊地说。“人们都说,灵长的女儿,几乎继承了她父亲的乐于助人和母亲的温柔贤惠,和蔼可亲。”
“以早起的鸟儿起誓,就像我们平时吹牛一样,这实在太牛逼了。不可思议到让人怀疑人生。”
“得了吧!龙一,这样盯着人家看可不明智,至少得动动你的黄瓜汤,刚才你还说饿得要吐下一只羊驼肉呢!”
上官璐璐拿着一个红本过来,龙一局促不安地看着她在他面前停下。
“你就是龙一吧!”她把募捐箱递给龙一,龙一在上面写了他认为写得最丑的一次名字。
“父亲叫你在酒席之前务必要留下来,他忙得抽不开身。今天主家的亲戚很多,来自五湖四海,他得挨个替主家招待他们。”
他们坐到了一桌,刚好屠东东和灵犀心也过来了。
他们这一桌最年老的就是四十不到的屠东东。胖达先后讲了好几个虾滑,除了一脸冷酷的灵犀心和一脸严肃的地中海,大家都被他逗得前仰马翻。胡先生笑得最欢,像一只患哮喘病的狗在咳嗽。看起来他的笑点低到别人突然打个屁也能让他笑得死去活来。
龙一也放不开,在上官寿天的女儿面前,他比在上官寿天说话还紧张。
末了,屠东东几杯酒下肚,又发起了夏青山的牢骚,偶尔还把对向艳春蛮横无理——插手老师应该怎样教学生——的不满一股脑吐了出来(幸好向艳春现在可能在飞天狗厩招呼对巫云雨失望至极的君天贵回天空之城,她最不能容忍别人说她坏话)。
最后不要在她周围说她坏话,因为她叫灭绝白眼,眼睛瞪着你的时候能有一个核桃大,没人喜欢桐子宝眼睛,不是吗?
酒席热热闹闹地从上午办到下午太阳落山,远方该来的亲戚朋友都来了、又带着一肚子的食物摇摇晃晃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