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太,于N巢出生,家中富庶,曾经营着一家艺术品店。
也是因此,他自幼便受到浓厚艺术气息的耳濡目染,在父母的支持下,他找了一名环指的讲解员做他的艺术老师。很快,他便展现出极其罕见的绘画天赋,当他在11岁时,他的一副作品就已经成功挂入了环指的展厅之中。
很快,达太因为天赋异禀,受到N巢内一个知名的私立艺术学校邀请,破格进入其中就读。即便是在一众天才之中,他依旧鹤立鸡群。高超的不仅仅是笔尖之上的技艺,更是一种超越于同龄天才的理解——他的老师们称之为,悟性。
他一眼就能看出一幅作品的精髓,并举一反三。
这种奇迹般的能力让一众资历颇深的老师们叹为观止。
但更令那一种天才叹为观止的并非单单是他出色的能力和天赋——更是他令这群天才们难以理解的冷静。
在一次盛大的艺术展览之中,数件环指大师的得意藏品高高陈列于展台之上。
天才们纷纷围观。
那真是令人惊叹的作品、超越了学生们认知的艺术,强大的视觉冲击令这些对艺术无比敏感的天才们如同被海浪击中了一般头晕目眩、泪流满面、甚至崩溃大哭起来。就连最笨拙的孩子也偷偷揉着干涩的眼睛。
但达太却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随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了。草草看完了画展后,他回到了画室。
8个小时后,那副令人崩溃的超凡杰作消失了。
校长心急火燎,带着一众师生找遍了画廊乃至学校的每个角落,最后他们发现,那幅画出现在了画室里。
画室里还有另一个人:达太。
校长生气地大步走来,正要质问达太为什么要行偷窃之事,但当他侧头一看,到了嘴边的画却卡在了嗓子里。
这里有两幅“环指大师的藏品”。
字面意思上的两幅。
寻常人模拟画家的画作时,总会出现一些小小的偏差,这些偏差引发的蝴蝶效应会毁了这副画的灵魂。因此,在某些敏感的艺术家面前,那些拙劣的模仿品简直就像伪人一样丑陋。
他们甚至可以看出一副复印的画是赝品——机器读取了每一个色块的颜色,并准确地复刻他们,然而像素本质是方块,终究与人的笔触不一样,因而很难复刻一些巧妙的笔触——那些随意甩出的细小液滴,都会使得这幅画透着灵气,那是机械终究难以模仿和刻画的。复印品就像一张人的照片,能叫人认出对方,却终究不是对方。
但是。
他们认不出达太的作品是哪幅画。
因为达太不仅仅是复刻这幅画而已。
他是在复刻这幅画的灵魂。他的笔触可能有些许不同,但却传达着同样的信息,最终呈现的是个完整的个体,简直就是另外一幅画的双胞胎。
可以说,看到了他的画后,纵使找出他的化作与原作的不同,甚至连作者都会忘记自己的作品是哪一幅——就像双胞胎,两人的后背的那颗痣出现的位置略有不同一样,就算是作者本人都很难记得那颗痣的精确位置。
这种差别,却又是只有机器能分别的了。当然,那些敏感而高傲的艺术家绝对不会愿意让机器鉴别自己的作品。
因此当那名环指大师回到学校来拿走她收藏的画时,她看到两幅一模一样的作品。
达太没有告诉他们哪副是他的作品。
所以那名环指大师将那两幅画赠与了他,并欢迎他随时加入环指——并向他保证,他能直接被力荐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师。
达太最终成了学校的一个传奇,提前两年于16岁毕业,然后在D巢最好的艺术大学上大展拳脚了一番。他看到了那些就连在环指中都无法见到的真正顶级艺术品、那些真正能够告诉他,他并非人类艺术之巅的人。在那已经返璞归真的人面前,就连环指大师的造诣也显得青涩。
在22岁时,他拿到了大学的名誉教授证书,尔后学成归来。
只是,他从未真正加入任何一个画派。他博览众长,却不落其中。
“达太,”他的导师在毕业前如此跟他说道,“你离一名名流青史的大师,相差的仅仅是一场顿悟——让那场顿悟带你去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画派归宿吧。”
但命运跟他开了一次玩笑。
当他回到家时,他看到昨天才跟自己打过电话的父母被钉在了他的家门上。而他家中一切看起来和机械相关的画作,全都烧成了灰烬。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N巢那些疯子铁罐头干的好事。
而他,在痛不欲生之后,却迎来了自己的顿悟。在艺术上开始追求至上主义。只有那完全超脱于现实的、亘古不变的艺术,才能让他免于沉湎于悲苦之中。
他离开了N巢。
可他还能去哪儿呢?
落魄的达太想起了当年环指大师对他的承诺。他拿出夕日的画作,所幸,大师认出了落魄的他。
不过,大师没记住他的名字。
他告诉大师,他叫“修潘·马缇姆”。至上主义的音译。
说实话,加入环指之后,修潘对这种怪诞癫狂追求艺术的行为感到强烈的生理不适——在他的心中,艺术是圣洁的东西,是超越肉体的灵魂、是精神的至高,因此他相当厌恶环指的某些“行为艺术”。
当他看到一名学员将自己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姿势、缝上嘴巴、固定关节、装作一尊怪诞的雕塑来追求所谓的“艺术”时,他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这种东西令他感到恶心。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环指的学生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地追求艺术的人——他们绝大部分,不过是为了“毕业”,成为“讲解员”,然后受到环指的保护而已。
而那些经营者们也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他们便以这些所谓的学员作为自己“艺术尝试”的试错机会。
所以,环指,根本上,也从来都不是什么艺术圣地啊。
修潘不得不苦笑着接受这个他无力改变的事实。
从认清这一点以后,达太再也没有临摹过任何画作,也没有再画过人。他逃避着现实、追寻着永恒不变的超越之物。渐渐地,他的画作逐渐超脱于现实,最后越发晦涩深邃,直到他的代表作诞生——一副纯黑的画作,方方正正,简直是个纯黑的正方形,但细看之下,却有些许细微的纹路隐藏期间,好似毛细血管,又一如金属疲劳产生的裂纹……
一名大师跪在那幅画前哭了两个小时,然后离开了环指,所以达太成了大师中的大师——修潘·马缇姆大师。
这种状态持续着,他的作品风格越来越黑暗——借由他的画作,他看到了自己的尽头,那不曾有过一丝光亮的死路——这一度连他自己都难以承受,甚至有抑郁倾向——直到,那束光的出现。
温润柔软的光芒,沿着黢黑色块中细小的裂缝,渗入他的心中……这是超越了人的艺术。这是超越了奇迹的艺术。这是超越了一切的艺术。他第一次因为艺术而落泪、因为艺术而手舞足蹈——那道光芒沿着深邃的黑暗中无名的缝隙延申渗透,让他在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尽头之后所潜藏着的“希望”。
他要把那光画下来!
但他陡然间却发现,自己居然也有提笔却无从下笔的一天。
他伸出手去,可那光太远、太远。
机会很短暂,光消失不见了。
不久后,那光又出现了,可他还是抓不住。它如同一只顽皮灵动的蝴蝶,扑棱着翅膀消失在风中。
从此,他再也没见过那道温暖的光芒。
修潘意识到,是自己的灵魂病了。扭曲的灵魂是画不出那样的希望的。
但至少,这让他从抑郁之中走了出来,开始参与一些社会活动。自那以后,已经两年有余。
可修潘——或者说,达太,从未想过,这束光居然能再度亮起。
而且,就在自己的肩上。
“这束光……这光!”
修潘的身躯慢慢激动地颤抖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神情一下子从百无聊赖变成了近乎癫狂的激动。强烈的刺激打破了他情感的壁垒,他的大脑被突如其来的震撼震得几近宕机,这种震撼与着迷让大脑无法理解,于是统统化为泪水夺眶而出。
彼得感受到一股沸腾着的强烈情感从修潘的身上汹涌着喷薄而出,如同万米巨浪拔地而起一般——修潘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光刃,仿佛一移开视线那束光就会消失一样,脸上写满了强烈的依恋与惊叹。
“是……是那光啊……我定是受了召唤!……这无与伦比的救赎……涤净我污浊的过往与苟且……以抵达那真正的至高——那变幻莫测的、那一成不变的、那不可言说的、那无法度量的!至真至纯、至上至高!这就是答案了……这就是我苦苦追寻的最后一步了……”
修潘如同陷入梦幻般,高歌着、哽咽着、狂笑着、悲鸣着。
彼得目瞪口呆——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突然的威胁把修潘大师惊吓过度了后来才发觉原来是潘修自己一看见光芒就开始发癫。
在筋疲力尽的手舞足蹈之后,修潘终于从臆想的高潮之中走出,恢复了部分理智——他颤抖着双唇,轻声小心地开口问道:
“先生……您,能借我一点光吗?我想……把它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