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仔细的看着眼前的白发男人,却没有出声。
然后对方发现了他的头发和瞳孔颜色,又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自己的头。
“我是说,我叫齐格飞·卡斯兰娜,你叫什么名字?”
乍一听与刚才的话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一次白发男人却是用的汉语与他交流。
刚才男孩自然听不懂外语所以无法回答他,所幸现在可以了。
但他想回答,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毕竟他没有记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齐格飞露出了然的表情,自言自语道:“原本以为是神州人,结果可能是日本人吗?”
于是他换着日本语又和男孩重复了一遍。
男孩又因为听不懂,对着白发男人歪了歪头。
此刻齐格飞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以拳击掌。
“原来是聋哑人。”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嗯?”
齐格飞目光定格在男孩脸上,终于确认他是一个神州人。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名字?”
他摇了摇头。
“我忘了。”
齐格飞想着难不成名字这种东西也是随便能忘记的吗?
“你爸呢?”
“忘了。”
“你妈?”
“忘了。”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忘了。”
齐格飞觉得自己询问的方式有问题,于是他换了一种。
“那你还记得什么?”
男孩沉默许久,又一次皱起了眉头仔细思考。
看着小男孩的模样齐格飞乐了乐。
一个四岁小孩子,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样,真的挺有趣的。
“我是一个人?”
他说的十分平静,十分自然,因为这是事实,也因为他好像只记得这个。
看着男孩认真到严肃的表情,齐格飞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笑还是该同情对方。
不过最后他那个都没选。
因为从他的话语中齐格飞得出了一个信息。
“难不成你是失忆了?”
男孩沉默的点了点头。
“应该是的。”
白发男人看到对方如此心平气和的姿态,一时间在想是他对失忆有误解还是自己对失忆有误解。
一个失忆的人,还是一个小孩儿会这么平静吗?
白发男人开始认真的看向了男孩儿。
可疑的时间。
可疑的地点。
出现的形迹可疑的人。
他的脸上有些灰,眼眶有些红似乎刚刚哭过,但是脸上却没有泪痕。
他的眼睛很清澈,明明是黑眸,看起来却感觉十分明亮。
他没有撒谎。
齐格飞如此确认到。
然后他就放弃了所有对这个小孩子的猜疑。
作为骑士一族的卡斯兰娜,其中的男人大多愿意相信直觉,而他不一样。
他只相信直觉。
风雪在此刻停止,乌云从天空散去。
月光从上方倾落,让月下的积雪显得更白。
男孩看清楚了齐格飞眼中斥的复杂神色。
最后白发男人笑了笑,主动拉起了他的手。
“走吧,小鬼,今天晚上会很冷,难得雪停了,我们得快点找到一个村子避一避。”
司无邪嗯了一声,脸上涌过一股热流。
这一次他不愿意哭,但是还是哭了。
所以说泪水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总是不听自己的指挥。
男孩明明确认不想让自己哭才对……至少他在看到白发男人的笑容之前是这么想的。
他低下头,不想让齐格飞看到自己的表情。
白发男人用眼角余光看着男孩儿,啧啧感叹一个屁大一点的小孩儿还挺死要面子的。
男孩回头看了看地面上那一团焦黑。
那是刚才那个怪物的葬身之地。
“别看了,那只寒冰突进崩坏兽死的不能再死了,不会复活的。”
“那个不是动物,而是一个怪物吧?”
齐格飞惊奇不已。
“你明明都没有记忆,还能区分这些?”
司无邪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
“我有常识……大概。”
齐格飞单手捂着额头想着都决定相信他了就不在意这么多了。
“那个东西的确算是怪物,我们给它的名字叫崩坏兽,一种以灭世为目的东西。”
男孩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看来对这个东西还是没什么概念。
“不过那样的怪物很多吗?”
“多倒是挺多,不过遇到它算你运气不好,闯入了第二次崩坏的现场——西伯利亚。”
“什么是崩坏?”
“你可以理解成一种病毒,一种想毁灭一切的病毒。”
“你为什么会躺在雪地里啊?”
“我说我是在睡觉你信吗?”
男孩摇头。
齐格飞哈哈笑着却不多解释。
男孩看他不说也识趣的不再问。
荒芜的雪原之上,一大一小两个孤单寂寥身影行进在此间。
但却有几声大喊打破这一幅画面。
两人自然而然的停下,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了一条溪谷。
而侧方的崖壁上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大喊。
男孩听不懂外语,但他听懂了叫喊的那人焦急的语气。
他向上方看去,发现一个人在很高的地方挂起,他甚至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以及他脚下从悬崖峭壁上长出的一棵树。
“他在说什么?”
本来想立马行动的齐格飞听到司无邪的问题,蓝色的眼眸微转,却不着急动手了。
“他在求救,他被困在了悬崖上。”
司无邪发现齐格飞的声音有些冷,而且他的脚步又开始向前移动。
由于他的手被齐格飞牵引着,于是他也只能向前移动。
男孩望着齐格飞的侧脸,有些欲言又止。
齐格飞停下来。
“先说好,我可没必要平白无故的再增加一个负担,救下他风险太大,而且浪费时间。”
男孩儿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说不出请求的话语。
他也很明白,自己没道理让别人为他的可笑想法买单。
可是,那个人,那个现在正身处悬崖上的人,会不会和自己刚刚一般,那么的绝望又害怕呢。
他才感受过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人痛苦,让人难受,让人讨厌。
齐格飞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了男孩扎人的目光,只得停下。
“我可以救他,但不能白救。”
“我什么也没有。”
男孩以齐格飞都感到可怕的速度理解了他的话。
“一个人也许本身没什么价值,但人可以创造价值。”
有着基础性的常识的男孩对这一句话半知半解。
齐格飞看出来于是换了一个通俗易懂的说法。
“也就是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没有限制的要求。你可以理解成最坏的情况我可能会让你付出生命。”
这一次男孩理解到了这个承诺有多么沉重。
他就在不久前,差一点要死了。
所以现在的男孩儿格外的理解付出生命到底要有多大的决心和毅力。
男孩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思考着。
值得?不值得?
有意义?无意义?
以自己的未来换一个陌生人的死活,这当然不值得。
以自己的生命换去别人的生命的等价交换,也没什么意义。
男孩认真的思考,不过天真善良的他显然是没有考虑过反悔耍赖的情况。
齐格飞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他大概不止四岁,他不应该只有四岁。
四岁的孩子正处于天真无比的时候,应该放肆大笑,尽情痛哭。
可他没有。
不论是自己见到身处绝境的他,还是被拯救的他。
这个孩子出来最多的竟然是冷静和处变不惊?
面对雪原中的恶劣情况,明明就算一个成年人都做不到如此理性。
看着他小脸上可爱的眉毛皱在一起,齐格飞心想,无意中展现这种表情,还不会完美掩饰的这一点估计才是他最像小孩的地方。
“我答应。”
白发男人一愣。
“你认为这值得吗?”
男孩摇头。
齐格飞满脸怪异之色。
“不值得,你还要救他?这有意义吗?”
男孩还是摇了摇头。
齐格飞沉默下来。
“你是白痴吗?”
男孩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十分认真的摇了摇头。
此刻他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这个决定没有意义,也并不值得,但如果你要问为什么,我只能说我刚才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什么?”
“有没有意义不重要,有意思……”
男孩点了点头像是对自己的话语的肯定。
“……这个很重要。”
齐格飞已经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被这个小家伙给惊呆了。
当然他很清楚,此刻惊讶的原因并非男孩儿的不着边际的话,而是他的脸。
“小孩子真是犯规啊……”
齐格飞这么想到。
是的,小孩子很可爱,可爱到犯规,可爱到做什么都会让人想会心一笑。
眼前这个小鬼,严肃认真的模样,小小脸上展露出的表情,让齐格飞很像抓住他的脸狠狠的揉一番。
于是他捏住了男孩儿的脸,狠狠的揉了一番。
男孩儿嘴被揉的嘟起,显得更加可爱。
他不喜欢这样。
因为齐格飞把他的脸揉的很痛,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对方。
过了一把手瘾的齐格飞满意的放开了男孩儿,男孩问道:“你刚刚干什么?”
齐格飞轻轻的敲了敲他的脑袋。
“提前收利息。”
“你答应了?”
白发男人笑了笑向崖壁走去,悬崖上的那个男人的呼救还在继续,但是声音却嘶哑了许多。
齐格飞先是慢慢的行走,然后在踏下一步的时候……
“轰!”
脚下的积雪向四周爆散开来,露出其下的土地,但土地也没能幸免于难。
一个凹陷的深坑出现在齐格飞脚下,而他的人早已消失在原地。
男孩儿下意识向高空望去。
现在没有下雪,还有月光,但毕竟是晚上,所以他只能看到崖壁上两个模糊身影落下。
“轰!”
又是一阵轰鸣,积雪如同石头砸到水里的水花一样向四周飞溅。
转眼间齐格飞眼角就夹着一个五六十岁满脸络腮胡鹰钩鼻蓝眸的老人落下。
男孩赶紧上前,却发现齐格飞紧紧皱着眉,把老人放下。
老人有些惊魂未定的看着齐格飞两人。
等反应了一些时间后他才缓过来,然后立刻站起来对着齐格飞道谢。
“感谢恩人,要不是你我老万达夫可能大概率就会在今夜了解了。”
齐格飞笑着指了指男孩。
“你该感谢的是他,要不是那个小鬼哭着感谢要我来救你,我早就走了。”
男孩想着自己难道是记忆错乱了,他应该没有哭才对啊?
万达夫闻言又赶紧对男孩道谢。
“多谢小恩人。”
他听不懂万达夫的话,还依旧听懂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男孩微微摇头,表示不用谢。
万达夫哈哈的笑了笑,然后发现齐格飞的裤腿和脚下不断地冒出鲜血来……
“恩人!你的腿怎么了!”
男孩儿也发现了这一点,也上前询问。
“你没事儿吧?是因为救了这个人的落地时候的原因吗?”
齐格飞的双腿止不住的颤抖。
他也沉默了半晌,之后才无所谓的笑着。
“没事,不是是在救人时受得伤,这伤在遇到小鬼你之前就有了,不过刚才用力过猛让伤口变大了一些而已。”
万达夫也听不懂汉语,但是看到此处他也明白这个伤口肯定有自己一份责任。
老人想了想,就将两根手指塞入嘴里,用力的吹了一声口哨。
男孩儿和齐格飞都怪异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位男人有什么用意。
远处传来一些声响。
小孩以为有可能是那冰蓝色的名为崩坏兽的怪物所以向齐格飞靠了靠。
但等离得近了才知道来的是十多条狗,准确来说是十多条身上绑着绳子的哈士奇,再准确一点,那是一个狗拉雪橇。
那些哈士奇一见到万达夫就摇着尾巴,过来在他身上蹭以此表示亲昵。
看到两人惊奇的目光,万达夫颇有些得意。
“我其实是一个猎人,今天来打猎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突然遇到一只崩坏兽,它追我跑,结果一个不小心摔下了悬崖……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这些狗都是我的老朋友了,一般用来拖猎物用的,而且我不回去他们会一直等我。”
立即理解到崩坏兽就是他刚刚见过的那个怪物的男孩问道:“你是猎人为什么不用枪打死崩坏兽?”
万达夫挠了挠头:“小恩人啊,普通的枪对崩坏兽没有用啊,不然我也不会被追着跑了。”
男孩看了看齐格飞,心想他好像就是用的枪打死的那个怪物,还是说他的枪并不普通。
齐格飞笑了笑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却没有多做解释。
“快上雪橇吧。”
…………
“对了,我已经想好要你做什么了。”
快速前进的雪橇上齐格飞突然十分认真的对男孩说道。
男孩点了点头,表示他在听。
“不久前我的女儿出生时,我给她取了一个名字,但是却被我妻子说太难听,我没取名天赋给拒绝了,不然琪亚娜应该叫波波的……我觉得这不应该。”
男孩眨了眨眼睛,发现对方一直笑望着自己。
“然后?”
“然后这里刚好有一个无名之人……”
男孩愣了愣。
“你要给我名字吗?”
他只是询问,确认。
当然,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齐格飞笑而不语,随即又发问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我不知道。”
“这样好吗?那我可就会随心所欲的起咯?”
男孩心想自己难道还有提要求的权力吗?
不过就算让他提要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提,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名字。
“我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齐格飞看着他很久,仔细回忆着有关神州的内容。
“我妻子很喜欢神州文化,连带我耳濡目染也了解不少……你们的名字好像大多数都是从诗歌或者古文里取的,是吧?”
男孩挠了挠头。
“我不知道。”
齐格飞麻烦的看了看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小鬼,又开始冥思苦想。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你就叫诗三百吧。”
男孩点头。
“可以。”
齐格飞摇头。
“不好不好,不像个名字……要不你还是叫一言吧。”
男孩点头。
“可以。”
齐格飞又摇头。
“不好不好,还是不像个名字,要不……思无邪者,诚也……你就叫思无邪吧?”
男孩还是点头。
“可以。”
齐格飞还是觉得这不像个名字。
白发男人感叹神州人的名字果然难取,但是自己偏偏好像只记得这一句古言。
突然他眼前一亮。
“把思维的思改成司法的司不就像一个名字了!你以后就叫司无邪了!正好,正好!”
男孩等了等确认他没有改主意的打算,然后对他点头。
“谢谢。”
齐格飞用手按住司无邪的脑袋。
“好了,要求完成了,司无邪。我给你取了这么好的一个名字,你可得做一个好人。”
司无邪疑惑的问道:“不用让我付出生命吗?”
齐格飞想了想。
“名字对于一个人难道不就是如同生命的存在吗?你把取名字的权力给了我,自然也就是付出了生命,懂了吗?”
男孩低着脑袋。
“谢谢。”
他善于思考,不像个小孩,但他还小。
不过虽然他还小,但他也隐隐约约的明白,齐格飞的善意。
是的,白发男人说的不错。
名字对于一个人不仅仅是一种代号,更多的是一种承认。
承认你生而为人,承认你属于这个世界,承认你的存在。
齐格飞承认了司无邪,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件最美好的事情。
远处小镇的轮廓清晰可见,些许耀眼的明黄光芒从地平线上升起。
很多年以后,面对着初升的太阳,司无邪都会想起自己被白发男人拯救,并被赋予名字的那个荒芜的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