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尔·卡莱普斯——!!!”
恢宏的白色圣殿内,原本应是安静无声的殿内突然有隆隆的怒斥声传出。
现任教宗——凡切尔·范德桑登——半依在手中的白金权杖上,颤颤巍巍地站着,略微有些苍老的面容上,抖动的双颊不正常地泛着红晕,威严的面容下暗流涌动。
“奈尔·卡莱普斯——!!!”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大喊出声,威严的声音震得似乎整个教堂都跟随着颤抖了,震动了。
寂静的空中大殿内,许久都没有人回答。
凡切尔教宗看着站在神光之下,白玉瓷砖铺就的大道两侧站着的沉默的教士们,双眼中不可察地露出一丝疲惫的神色,于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奈尔,自从三年前莫名其妙地被神时隔许久地亲自下达神谕,选定为本教的圣子、天选的眷者开始,行为就变得越发乖张奇诡起来。
不做日常的扫除、接待教民和布道宣教等工作,暂且还算是小事,可以推到其圣子地位的尊崇,与普通教士分工不同。就如同圣女卡莲·普利斯亚一样,只需要负责完成每日自己的分内几样任务就行。可他却是连那点分内的小事都不想着去做,甚至还时常溜出去寻衅滋事!不是偷了隔壁家的鸡就是掀了城头那家的瓦,甚至还跑去同城内的那些粗鲁的佣兵和势利的商人打交道——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恶作剧!对!据说他还最喜欢跑去恶作剧别人!搞得教内散布的的神使守卫时常在帮他处理后事,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好在承蒙神的光辉,可算是没给捅出过多大的乱子来,否则怕是早就被那些感觉自己受到了欺瞒的教众们给打砸了教堂。到时候若是被神就此怪罪下来,恐怕没谁能够因为一直置身事外就此幸免。
一旁的圣女无声地上前,搀扶着凡切尔,坐到了角落里一处白玉之石打磨而成的高背石椅上。他稍作喘息,挥手让殿下的教士们散去。
那些教士无声地低头,右手虚按在额头,神态恭敬地先向着头顶之上散发着温暖白芒的透明光球致意,而后再右手下移至左胸,向教宗致意,就此三三两两地散开,分工明确地将大殿内准备了将近三个白日的浅色花束与圣水撤走,无声地依着次序,从侧门一个接一个地走出。
大殿内的烛火散发着亮白色的光,飘摇而稳定。
金丝白衣的圣女至始至终都静悄悄地侍立在一旁,青灰色的长发顺服地披散在身后,紧闭着眼眸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好像是一尊白玉的雕塑般安静无声。
她的额前有一根细长的嫩黄色编织带,苍蓝的宝石点缀在正额前,合着她略显白皙的脸庞,不像是生者,反倒更像是一具偶人一般。
凡切尔看着圣女,左右看看都觉得满意。除了平时太过安静了以外,这任的圣女简直就是完美无缺!比那个混蛋的圣子奈尔好到不知道哪去了!如果不是从古至今一直有规定说教宗之位只能传给圣子,而现任的这位圣子是由神亲自定下来的,怕不是他现在就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卡莲,或是另一位他更中意的圣子后补,自己跑外头逍遥去了!
“你先去忙吧。”
卡莲圣女向着神光与教宗分别致意,也是退出了大殿。她从侧面的盘旋楼梯一直下到底部,经由长廊从后殿行至前殿。在那里,正等着一批等待着圣女分发圣水与药剂的信众。
为了今日的事,全教上下整整准备了将近一个多礼拜,今天更是所有人手头的事情都暂且搁置至一旁了。没成想,本应该乖巧就位的主角反倒放了他们所有人的鸽子。
就像一个笑话一样。
都想着,少年郎在小的时候皮上一点不是什么坏事,等到他正式成人之时,就会懂得他人的关爱与教导,明白他身上被给予的期待与希望,并且更加珍惜有加,从而学会承担起自己应尽的责任,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怎么到了奈尔这……
凡切尔有些愤恼地轻顿了两下象征着教宗权力的权杖,仰头看向半空中流溢着温暖白芒的神光。
等什么时候——凡切尔这样想到——等什么时候奈尔他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权力,什么叫做义务,什么又叫做责任,并且明确了他日后需要做成什么的时候,我才能够真正地放下这颗悬着的心,从教宗这个位置退下去。否则就算是有着神的照拂,就算是我拼上了这条老命,累死在这岗位上,他也别想能从圣子的位置上,更进那么一小步!
他正这样想着,忽地注意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那清脆的声音赋有韵律感地、一节一节地快速向上攀登着,很快来到了大殿的门外,轻轻扣响一侧的殿门。
“说。”他背对着半开的大门,带着最后一丝地期望,低沉地开口。
“禀告教宗阁下,圣子殿下说……”
……
“你问我不去成人礼的原因?”
束起银灰色长发的奈尔侧头瞥向了从大殿后门走出的圣女卡莲,似是有些好笑于对方提出的问题,嘴角愉快地勾起。
“很简单嘛,老头子太烦了,那些仪式也太啰嗦而繁长了,”他指挥着身边一圈飘浮的光点,就像是一名指挥家指挥着独属于他的乐队般灵动而欢快,“你知道的,我从来就对那些弯弯绕绕的繁杂东西不感兴趣。”
“可那也毕竟是你的成年礼,大家都准备了很久。”圣女笔直地站立在他身体后侧的一小片阴影里,闭着眼,声音清冷而平静地叙述着。
“为我准备的我就必须去?好了,下一个。”
难得想到来教堂前殿帮忙的奈尔说着,手下不停,又一次轻松地施展出治愈的祝福。在他的手掌之下,一小片白光过后,前来祈求神眷与医治的伤患伤口就极快地得到了治愈,几乎是眨眼间便凝结起了一层薄薄的痂衣,不消两个呼吸就已经开始脱落,重新恢复为娇嫩完好的新的皮肉。
“人生嘛,本身就是那么的短暂,但也总得什么事情都去尝试过一遍,才能够知道正确与否,对不对?所以又何必将那些时间耗费在,那种明知必定极度繁杂的琐事之上呢?”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话尾的余音却止不住得意地上扬。
圣女卡莲沉默了。
她沉默很久,久到奈尔已经陆续治愈了十数名伤患与病患,久到前来的信徒的感谢与赞美充溢了前殿空旷的大厅,久到大殿内的所有人都快忽略了她的存在,久到……久到就连她自己都快要都以为她不再会有所询问的时候,突然轻轻开了口:“那,神……大人……有说什么吗?”
奈尔诧异地半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却只能从她禁闭着眼眉的脸上看到一片如水的平静。
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将其交给一旁待命着的一名主教,思索了一会,微微侧头,靠近一个飘浮在身侧的细小光球做倾听状,在光点不正常地膨胀与收缩了几个呼吸后,忽地愉快地挑起眉毛。
“神说,”他站直了身子,咧开了嘴,笑得十分开心。
“去环游世界吧。”
……
“神,谕令他周游世界。”
空中大殿内,压抑的气氛盘桓了似是已是永恒又似只是一瞬,最终却在神光下逐渐瓦解,消匿无踪。
凡切尔握着权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许久才重新找回了最初的稳定,吐出了肺腑中纠结的郁气。
“神前巡礼开始了吗?”
他抬头仰望着半空中飘浮的柔和光团,喃喃自语。
“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被神这样看中?
“……这样的选择,对于他来说,是不是真的正确呢?”
凡切尔凝固在白玉的石椅上,思考了很久。
努力支持起不再硬朗的腰板,他最后依旧沉默着,向着神光致意,缓步离开了大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