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黎明。
夜色渐浓,简陋的屋舍内,仍旧亮着一盏小小的烛火,在从窗缝中漏进的那一缕寒风的吹拂下,不断地飘摇着,向外辐散着忽明忽亮的光芒。
似是有一阵微风吹来,微弱的烛火抖动了两下,仿佛是经不住长久地折磨,已然烧至满是蜡油的底部的烛火,终是在这连绵的吹拂下熄灭了,只余下一丝飘渺的青烟向着屋顶飘去,同那湿冷的空气混做一体。
狭小的单人间内重归于了寂静与黑暗。
——有未知的来客驾到了。
就在烛火恰巧熄灭的那一瞬间,某道无法被他人所捕捉的身影带着同外界一般无二的浓重夜色,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无声而又迅速地潜入了门窗紧闭的室内。
他躲藏在黑暗之中,接住这家具之间形成的阴影小心地行动者,只露出了一双昏暗的眸,在四处不断地扫视着,是否有自己需要找寻的目标。
没有任何的异状发生。
或者说,这本就是最为异常的异状。
他小心地崩起了身子,无声地移动着,而后缓缓伸出手,以尽可能不带动衣料摩擦的幅度,向那看起来好似有人正在熟睡的床铺方向挪动。
没有预料中的反抗,他成功地触及了那嫩滑的皮肤触感,而后猛地挥动另一只手,趁着对方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猛地将手中的利器扎下。
伴随着“噗呲”一声裂巾声,以及刺穿人体外层皮肤,刺中人体骨骼的手感传来,他再次满是不放心地扭动了几下自己手中的利器,确认对方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后,再次略为松了一口气,以来时相同的手法,小心地想要向着室外退去。
他的身躯化作了一片薄薄的阴影,沿着光线在窗台上投射下的影子向外游去。
“哐”地一声,他那薄纸般地身躯像是迎面撞上了什么异常强力的阻挠那般,一下子反弹了回来,摔倒在地面之上,重新显化出了实体的形态。
他愕然地望向那浮现出了无数暗淡金线的窗户,再次向着四周仔细打量,这才发现那无数的暗淡金线密布在整个房间之内,构成了一个简约而又隐蔽的小型阻碍阵法,阻止着内里的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向着外界移动。
他的心中顿时一紧,匆忙地站起身来,一边摆出戒备的姿势,一边再次让自身化作阴影,试图从门缝中流出,却愕然地发现,不知何时,一道宛如催命般的脚步声在自己的身后悄然响起,在距离自己几步远的距离停下,而后便是什么冰冷的事物抵上了自己的后背心处。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了原地,原本进行到一般的阴影化也停了下来。
“说吧,谁派你来的?”
一道有些慵懒好听的女声响起,阴影中的来客被这道声音所影响,一时之间只觉得整个人的意识都开始渐渐消融,仿佛被置入温柔的水中,将要陷入沉眠。
他那绷紧的身躯顿时缓和了下来,手中的利器从渐渐脱力的掌指间滑落,跌落在木制的地板上,却没有发出任何额外的声音。
“我……我不能说。”他小声地嘟囔着,语气飘忽,宛如梦游。
“哧。”
站在身后的女子轻笑了一声,轻轻推了一把身前人的后背,将其推了一个踉跄,摔倒在床铺之上,而后随意地后退了几步,在室内早已拉开的唯一木椅上坐下。
她看着满脸惊慌和迷惑的阴影来客,被月光照亮了半面的面上,细眯的暗金色双瞳中闪烁着不屑的光芒:“别太高看自己了,即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雇主是谁。
“我只是想再做一个确认而已,你答或者不答,对我来说意义都不大。
“倒是没想到啊,即便是号称‘自由之城’中,最为公正的‘正义的黑骑士’,也不过是在暗地里做着些难看勾当的小人罢了。以为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女性,所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吗?这么多年混下来,就没有人告诉过他,不要轻视他的任何一位对手吗?”
她随意地将裸露纤薄睡裙下的修长美腿交叠,把玩着腾跃于指尖,闪耀着美丽银光的细长刀片,另一手支撑着自己微仰的下颚,俯视地瞥向那浑身颤抖地想要站起,却脚底猛一个打滑坐倒在地面的人影,语气慵懒:“说吧,你的那位满脑子尽是污秽之物的雇主,还有没有说让你带点什么话给我?”
那道人影手脚忙慌地咽了口吐沫,满心懊恼于为何会碰上这种煞星,脑子却仍旧混混沌沌的,口齿不清地向外捣鼓出话语:“有……我的雇主……他……请您在明天下午四点……去镇外的钟楼遗址……见面……”
坐在木椅上的索菲亚闻言沉思了几秒。
来人所提到的钟楼遗址她倒是也清楚。
为了这次的事情,她特地提前了几天,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城的工会内发布了委托,从几名自称熟悉周边环境的人的口中,互相对照,简单地了解了一下需要注意的人和事,同时也对周边的地形做了大致的分析。其中,由于钟楼的废墟也是进入小镇的必经之地,所以她也有大致做了一份详细的了解。
据说在二十几年前的初秋时节,钟楼刚刚经历过一次较大的维护工作,由于是官方出资聘请来的员工,看在优厚的待遇和福利的份上,出工的人大多也都没动什么歪脑筋,一切就都处在了理应的正道上,直到钟楼竣工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上午,庆祝竣工的典礼正正常进行着。而正在此时,一名施工的小佣慌慌张张地从钟楼后方的联排建筑间跑出,来到当时主管施工事宜的镇长身旁,报告了有人在即将拆除的建筑工地附近,听见了一名年轻女性短促的惊叫声,而去往发生地查看后,却只找到了地上残留着些许衣裙下摆处被粗暴撕扯下的残片。
对于这几乎就守在奥捷尔城咽喉要道的小镇来说,失踪一名年轻女性几乎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对于这一次的事件来说,唯一例外的一点则是,那名年轻的女性,是这位同样年轻的、新来的镇长的未婚妻。
考虑到重建钟塔的重要性,以及即将到来视察的几位大人物,这位年轻的镇长再三在心中回想着自己出门前告诫了自己未婚妻的话语,按捺下心中的悸动,强行命令一切就绪,而自己则带着几名家丁去附近搜寻。
但这注定一无所获。
他最终还是赶在最后的时刻之前回到了钟塔前方的广场上,同前来观礼的诸多大人物们一起,参观钟塔的竣工仪式。
而悲剧,也就此揭幕。
没有任何意外和温情,在众多不安的堆砌之下,最坏的结果显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伴随着敲动仪式用的大钟,一具悬挂的女尸从本应是钟芯的位置滑落了出来,于明媚的阳光下,大睁着无神的双眼,凝视着呆立在地面上的所有了。
年轻的镇长崩溃了。
十天后,人们在偶然地抬头时,惊恐地发现又一具尸体被悬挂在大钟的钟芯处,于风中静静地飘荡着,手中紧捏着被泡发过的纸条。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查到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见证了一切的大钟上沾染了无法被清洗去的暗红色血迹,日复一日地曝晒在明媚的阳光之下,直到被卷入十多年后的一场盛大的火拼中,才化作了满是碎石乱瓦的废墟。
大致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得到的资料,索菲亚终是坐正了身子,指尖细长的银光也停止了舞动。
撩开披散在颈侧的长发,她将细长的食指搁在桌面上,轻轻敲动,嘴角处则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简单地解读为……他这是在向我挑衅,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