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仰头,嵌入石壁内侧,较常人身高只略高一头的门扉紧闭着,拒绝着外来视线的窥探。
并未有着如同之前一路行来时所见的那样,穷尽心智地在门扉表面篆刻雕琢上华丽的颂赞与图案,甚至连最为细节的地方也一一描绘,精于打磨,眼前,灰白的石门表面,唯有几道犹如幼儿随手涂抹般的歪斜痕迹铭刻其上,远远看去,就仿佛是一颗歪斜的大树一般。
然而,这棵枝叶稀疏的歪斜树木并不可能是幼儿所画。
相比起那些粗看精美、细看实则呆板的同类雕刻,这一副由笔触并算不复杂的刻痕所组成的刻画中,隐隐充斥着一股鲜活庞大的生机,轻轻触摸,就仿佛触碰到了真实存在的树木般,从指腹的移动中感受到近似树皮表面的粗糙质感。
“如果与我的猜测没有发生偏差的话,这上面所刻画的,应该就是那些长耳朵们所流传下来的传说中,万物生命起源的生命古树吧……”
奈尔有些讶异地回过头,看向突然发声的索菲亚:“你是说……存在久远时间尽头,万物起源的源头,并且如今尚未有人寻觅到的,那棵生命古树?
“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吗?”
索菲亚有些迟疑地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偶然在翻阅书本间看到过那么只言片语罢了。
稍作思考,奈尔便理解了她的意思:“……‘崇高之物因有神而不能直视,无法诉诸于口舌之间、笔墨之下,只能借其七分神韵,稍作描摹,从中窥见些许神貌’。
“难道生命古树一直就在这地底之下?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先民们最后又为何会从地底离开呢?”
两人互望了一眼,沉默着,无人能够做出解答。
“开吧。”
在心中喃喃着,奈尔深吸了一口气,缓步上前:“眼看着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去看看总不像回事,好歹也是费了小半个月辛劳的成果。”
地面的震颤再次传了过来。
相比与上一次到再上一次之间的间隔,这一次与上一次之间的间隔时间显而易见地缩短了许多,而原本体感只是轻微的程度,已然增长到了足以震落洞穴顶层石块的程度。
伸手将站立不稳倒向自己的索菲亚扶住,奈尔看向漂浮在一旁,目光似乎正穿透了洞顶的石层,望向远方的神明,有些不安地就自己的疑惑做出了询问。
【就如同你所像的那样。】
而并没有任何的意外,神明伸出了右手,展开的手掌心上,虚托起以片由朦胧交织的光线构成的地质模型。
高低起伏的山川丘陵,在山间流淌的大小河流与将陆地周边尽数包裹的无尽大海,层层叠叠的森林,和点缀在地面上的大小城镇,以及……无数正在不断下坠的岩石层。
早在不知何时,大片的地下岩层便已然塌陷,大片失去支撑的表面土石在经过日复一日地大型改造与开采之后,再也难以负荷日复一日累加的沉重负担,发生了大面积的垮塌与沉坠。而本就已然被先民们遗留的无尽洞窟所掏空的地下,一时也无法完全承受住大面积沉坠所带来的冲击力,从而发生了又一次的坍塌反应,甚至连带着四周仍旧残留这的支柱也遍布裂纹。
这无疑的极为恶性的连锁反应。
海水倒灌,陆面沉降,外加上部分连接点早已脆弱不堪的突出岩层,携带着其上的大小城市一齐,沿着破裂的岩层裂缝向着海洋深处加速滑落,一时间,即便是仍旧暂处于安全地带的少数城市的处境,也随着类似状况的频发,变得愈加岌岌可危。
而在这无数遭受劫难的影像之上,一座微小的透明的城市正半悬于空中,遥遥俯瞰着地上众生的苦难。
“这是切尔斯特城?”
奈尔一眼便认出了那座城市的轮廓,原因无他,毕竟他在那座城市内生活了许久,在教士们的追逐下,几乎跑遍了整座城市的大小角落,对于其中的各处细节构造近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也毫不夸张。
但他从未见识过切尔斯特城展现过这一副姿态,犹如从云端垂落目光的悲悯神明,高高在上,却又吝啬于给予地上受苦的众生伸出援助之手。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请求。】
神明洞穿了他的想法,于是给出了近乎冷酷的回答。
【对于那些不信不求的人,我无法给予他们任何的帮助,因为这并非在我所能及的范围内。】
【若有祈愿,便给予对等的回应,这便是我最基本的信条。】
有些沉默地低下头,奈尔沉思着,感受着脚底不断沿着岩层传来的震动,忽然扭头看向身后的大门,神情认真地发出了疑问:“如果我进入了那扇大门之后,是不是真的能够知道来自古老之前的历史,获得一切的答案?”
【是,又不是。】
神明轻笑了一声。
【答案确实就在那扇门之后。】
【但,你会得知什么,具体又该怎么理解,并非是能由我所掌控的事项。】
“……那就去打开它。”
“奈尔。”
索菲亚小步跑了上来,有些担忧地看着身旁青年的侧脸。
“我没事。”
转头向着索菲亚露出一个略有些勉强的微笑,正在大门前的一步之遥,奈尔停下脚步,思索了两秒,而后向着一旁空出一个身位,再次扭头,向着黑发金瞳的女子摊开了手掌:“要一起来吗?索菲亚?
“即便前方是没有我们所求之物的地狱?”
微微愣了一秒,索菲亚的眼角在四周晶簇的映照下忽然闪过了几抹晶莹。
她用力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手心轻轻放于摊开的手掌之上,而后大步上前与,青年并肩站立:“当然啊!我们不是约定好了的吗!”
于是,灰白的大门在两人的眼前缓缓打开。
起先,是有一束明亮的光,从开启的门缝间溢出。
这溢出的光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几乎到达了令人睁不开双眼的程度,耀目而盛大。
而后,就在这束光明抵达最为鼎盛的一瞬间——
——极致的黑,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