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照常一个挂满星空和雪花的夜晚,一个白色的背影走在路上,不远处跟着一个黑色的少年。少年看上去很兴奋,蹦蹦跳跳的像个十岁的小孩子,腰间的铜铃叮咚作响。少女神色不紧不慢,怕他走丢了,牵着少年的手,就像母亲拉着儿子去赶集。
“你问我从哪里来?我是东域人,老家在落日镇,那里很热闹,每天都很温暖,四季分明……”俞乐自顾自说着,木清照常赤着脚走着,偶尔点点头嗯一声,雪花落到她的银白头发上,很快就滑落。
两个人其实走得并不慢,星星依然清晰地镶嵌着夜幕,俞乐和木清已经离开了雪山,走在半白半葱郁的平旷草原上,在目光可及的地方,还是能看到远处被云雾缭绕的冰雪山脉。
“西界很大,但这里的人很少,相传白虎一族就是守护在这片地域,白虎一族最擅长的是炼金之术。再往前走就是雪舞域,那是一片很神秘的地域,旷仙道就坐落在雪舞域里的某个地方,叫做沧月冰境,因为那里的山很高,自然能量最为充沛,晚上可以看见洁白无瑕的月亮。”
“在雪舞域的南边,有一座星象山,在那里是占星的最佳地段,在雪舞域北边有一个魔殿,虽说和我们旷仙道并不对头,但也算不上什么邪门歪道。至于北海附近么,最出名的修行宗派还是炼空之门,中州有傀府,兽域,符会。南荒我记得不错的话,以毒宗和器武堂比较厉害,但是那里的修行者平均水平太差,以至于最为动荡……”
俞乐认真听着,忽然想起来道:“那你忽然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木清叹口气,道:“如果你知道这些白痴都了解过的东西,我也不想说。”俞乐认识到自己的浅薄,立即闭嘴。
翻过又一个山头,俞乐看见了牛群和羊群,看见了穿着厚实皮袄的汉子和女子,看见了戏耍摔跤的孩子,看见了高声呼喊的老头和妇女,看见了稀稀落落的人们聚在一起高歌起舞……俞乐觉得心情很激动,不由地尽力挥舞着自己的胳膊,嘴里啊啊的胡乱喊着。木清只是极为难得地微微一笑,不知何时取出薄薄的面纱遮住半边脸庞,然后用温和不失清澈的声音道:“我们在雪舞域里了,这里是人烟,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世俗与世外的交界。”
“交界——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木清注意到他的话,想了想,道:“原世界每个人都有原气,但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修炼。”
俞乐懂了,接着她的意思说:“那么眼前这些不选择修炼的人所在的地方就是所谓的尘世了。”
“其实,修炼之人走得未必就是出世的道路,比如你,但是他们有的最终也能走到很高的境界。所以这世上真正的修道者并不多,我们西界雪山就是原世界拥有修道者最多的地方。”
“我知道,地理课上讲过,这里是修道者的圣地。不过,修道和修行到底有什么区别呢?”俞乐问出了一个自以为重要的问题。
木清看了他一眼,没有传达任何意思。
俞乐只好闭嘴。
走了一会儿,俞乐抱怨道:“我累了,也饿了。”说着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木清。
“我记得你还有干粮。”木清道。
“可是前面有店唉。”俞乐伸出脏乎乎的手拉了拉木清的衣角。
“过了这家村就没下个店了。”
木清停顿了一下,叹口气说:“随你,不过我们还要赶时间。”
于是一黑一白两个年轻身影以一种轻快的速度向一家略显残破的小店走去,进了门,发现里面虽小,却是各色人等都有,甚至有不少修者,坐在小桌上喝酒吃肉,吆喝的杂乱声音此起彼伏。俞乐愣了一下,看着旁边木清依然平静的眼色,放松了一下,摸着包裹里的元素石,找到模样粗犷的店家,要了一碗牛肉面,然后和木清找到一个地方坐下,静静等待。
“这里是江湖,如果你看上去不够勇猛,就很容易被这些人生吞活剥。”木清抽出一双筷子在桌子上敲了敲,然后递到俞乐面前。俞乐深有体会,笑嘻嘻道:“还好有你在这里。”
木清有些蹙起眉,道:“如今我也只是一道残识,力量没有原来的十分之一,仅仅是比你强一些,所以不要总是指望别人。”
俞乐无语,偏着头看见角落里一个头发乱兮兮的少女,沉默地趴在地上用很大的抹布吃力地擦着,很巧的是她也戴着一副眼镜,让俞乐瞬间又想起了阿秀。所以他的目光像是找到了寄托,再也没有移开。
木清看着他痴怅的样子,苦笑了一下,将面前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
那少女很认真地坐着手中的事,根本没有在意外界的喧嚣,这时一个汉子走进铺门,风尘仆仆的样子大概是很累了,看见脚旁挡着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不耐烦地伸出脚踢了出去,那少女“啊哟”一声,顿时滚了几个圈,脑袋不小心撞在桌子腿上,那桌子上滚烫的饭菜顿时撒了她一身,于是更加撕心裂肺的叫声响了起来。
那桌子上吃饭的客人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自己的饭菜被打翻在地上,一怒之下对着那侍女拳打脚踢,侍女这次忍着泪水没有喊叫,只是把哀求的目光望着店主,没想到店主根本不去理她,反而对那正在施以暴力的客人道:“是我家这位混账东西不看眼神,误了大爷的心情,您尽管教训,不过这饭钱么,小店怕是无力偿还了……”
那客人冷哼一声,一把揪着侍女乱蓬蓬的头发,对着脸连着吐了七八口唾沫,然后随手一把扔出四五米。那瘦弱的侍女扑通摔在地上,一动不动犹如死了一般。
剩下的客人视若无睹,仍然吃着碗里的东西,大笑的兀自不止。
木清看着俞乐的脸庞,有些诧异地从他的漆黑眼眸中发现了一抹刺目的光彩,那光彩的感觉是烧灼的、毁灭的,就像火焰。
这时,空气里仿佛凝固了一瞬,光明与黑暗似乎还在纠缠不休,门口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没有人看见他,但只要注意到,就不免有一种心中不安的感觉,他和他的黑站在门外,仿佛遮住了世间的大多数光明。
那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清晰的平凡面庞,长长的头发在后面任意束着,一身宽大的黑色长衣,脖颈上挂着一串古朴的念珠,手中提着一个沉重的行李包。除此之外,身无长物。
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仿佛穿透了空间,不知不觉走了过来,没有说话。
俞乐看见他,忽然感到这个世界安静了下来,继而心中不由地浮现出大雪纷飞的飘零感觉,一个孤单的黑色身影,和自己一样,在这个空旷的天地沉默地行走着。
事实上,只有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
那少年走到趴在地上的侍女身旁蹲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用手擦着她身上的血渍,然后用熟练的手法为她推宫过血,不一会儿那侍女就微微睁开了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衣少年见她害怕,心中起了怜悯,从胸口里摸出一个干巴巴的桔子,塞到侍女手里。
“这是我仅剩的食物了,拿了这个,可要好好活着。”这少年平静安慰道,然后,他站了起来。
“谢谢你,我叫夜微。”侍女微声道。
“佛观,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还不走开?”店主可是朝那黑衣少年吼道。
他的目光依然没有落到任何人的身上,调节了一下呼吸,然后他开始说了一句话:“你们都很碍眼。”
在场的人或者冷笑,或者大笑,或者狂笑,总之他们都在笑。
俞乐有一种预感,于是他开始抓紧了对碗里面条的进攻。
佛观接着说:“所以,从我面前消失吧。”
于是,他走近那个揪着夜微头发吐唾沫然后扔出去拳打脚踢的客人,抽出袖子里的拳头,只听到“嗖”的一下,那只拳头已经落到那人的胸前,然后收回袖中。
没有任何预兆的出手,甚至连表情都是那么平静。
所以,在大多数人眼中,那个客人就那么莫名其妙地飞了出去,整个身子化作炮弹,将小店的木墙砸出一个明显的大洞,至于人飞到哪里去了,还是一个未知的问题。
满座俱寂,每个人都握紧了拳头和武器,做好了群起而攻之的准备。但是,没有人真正动手。
佛观收拳,走到那名一开始进门就把夜微踢开的粗犷汉子身前三尺停下,叹了一口气。
那汉子很想跑路,或者直接拼命,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大滴的冷汗在后背直淌,眼神写满了挣扎和恐惧。
佛观伸出左手轻轻在汉子的面门上一推,那汉子五官扭曲起来,整个人顿时失去了重量,像个气球似的从门外飞出老远,直到在所有人眼中化作一个渐渐模糊的小黑点。
木清依然在喝茶,一条纤细的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俞乐兀自在心里骂着这碗面怎么这么辣怎么也吃不完……
除了这俩人,小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笼罩在黑衣少年身上,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佛观其实至今为止没有做什么,出了一拳,打废了一个炼体境高阶的客人,然后是轻轻一掌,拍飞了一个炼体境低阶的汉子。但是,所有人都害怕他还会不会再出几拳几掌,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这个叫佛观的少年愿意,他可以把所有人都修理一遍。
这时,佛观转过身面向所有人,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对着店主微笑道:“你们想多了。”
所有人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然后佛观往上面看了一眼,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心想:“上面有什么好看的呢?”于是他们继续吃饭,热闹的喧哗声音重新响起。
俞乐叹口气,放下手中尚未吃完的牛肉面,拉着木清的衣角,两个人走了出去。
桌子上放着一块并不好看的元素石,颜色近似于黑色。
佛观有些赞赏地望着走出门外的那对少年少女,抱起夜微的瘦弱身躯,也走出了店门。
三秒后,出现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但是里面的人并没有察觉。忽然“轰”的一声响起,随着裂缝的不断延伸,随着风吹过人来过,整个店铺的所以建筑轰然倒塌!
这间店在西界很孤单,但是它的排面并不小,它有三层楼。但是现在,它死了,包括里面的人。
“哪些人该活着,哪些人该死去,这已经不重要,问题是我不想让他们活下去了,那么他们就可以去死了。”佛观对着怀里的少女说道,他的神情充满了肃穆和悲哀。
“可是,每个人都应该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俞乐上前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还要修炼呢?为什么我们要在强大的人面前低头呢?是因为我们是错的吗?还是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允许弱者存活?”佛观盯着俞乐的眼睛,认真地质问道。
俞乐语塞,莫名其妙之下,他觉得对方说的很对。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一切存亡和荣辱,都要靠自己的争取。”佛观继续道。
“确实如此,不过,用绝对客观的眼光去看待环境,往往会失掉很多美好。人间也有善良的一面,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如果你的眼中只有黑暗肮脏,那么就等于拒绝接受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在我眼中看来,还是一种逃避的态度。”木清出声道。
佛观有些惊愕且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木清看着他淡漠的脸孔,继续道:“我随口说说的,或许你的内心还有别的想法,但既然藏在心里,说明在现实中并不适用。我觉得你的禅定意修炼得不错,以精神力为根基竟可以越境发挥出化臻境的水平,这样的天赋比起我身边这位倒也是有过之无不及,不如你们两个认识一下。”
俞乐心想明明自己厉害多了,但还是装作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佛观面前,说:“你好,我叫俞乐。”佛观随心打量了他一眼,伸出手握了一下,沉声道:“西界佛观,年十八,炼体境三月阶双星段修者,无门无派。”
俞乐点点头,没有流露出太过惊讶的样子,佛观并不知道此时的俞乐是在囚心链压制实力的情况下处于炼体境巅峰,通过感知知道对方的原力波动比起自己有过之无不及,还是有些惊诧,好在自己专修精神力,实战的话应该还是自己的胜算大一些。
“你们两个看上去不错,要不要结个伴,一起去沧月冰境?”木清建议道。
“沧月冰境?去那里做什么?”佛观问道。
俞乐解释说:“我要去旷仙道修行,你要不要一起?”话很明了,意思却是有些惊世骇俗,佛观道:“那是西界最出名的修道圣所,你确定能进去吗?”“应该能吧,毕竟这里有担保人。”俞乐说着看了一眼木清,木清点点头道:“只是普通的入门引荐没问题,只要你愿意。”
许久,佛观才从惘然的清晰中醒来,坚定不移地道:“我去。”然后想起了什么,低头问看着怀里的夜微,问道:“她可不可以?”
夜微愣了一下,喃喃道:“我应该不行吧,我身份实在有些——”“人生来平等,并无贵贱,这是旷仙道的宗旨。你若愿意,那便去吧。”木清说着转身就走,洁白如玉的脚丫浅浅地走过草原,白色衣袖随风飘荡。
俞乐揽着佛观的胳膊,佛观背着瘦弱的夜微,三个人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