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鸡鸣破晓,陈飞羽带着段长宁与乔沐生去吃早饭,穿过风满楼的阁楼,昨日的放纵痕迹依然横七竖八摆着。
昨晚段长宁问过陈飞羽,为何选在这样一个青楼里。
陈飞羽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摇摇头,坦言一句:“乱世江湖,人人自危,身不由己”
或许这个曾经的好友的确有什么难言之隐,把青楼当做据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段长宁也便没有继续多问。
至少,知道陈飞羽想要组织江湖义士,同朝廷官兵一起抗击北方蛮族,这一点已经让段长宁感到欣慰。
虽然江湖侠士并没有官军那般的战斗力,但保家卫国,老幼妇孺人人有责,浩劫当前,总得有人站出来,即使是赴死,古往今来,亦有那么多的猛士,敢于正视照亮千古的血。
段长宁想做的,不过是在异族人的铁蹄到达此处时,与之决一死战,也不悔做一世男儿,来到这红城,他就没想过活着离开。
昨夜里,本想聊聊目前进展,陈飞羽却有意先为着兄弟重逢,把酒言欢,暂且回避了相关事宜,只道明日,必让段兄见个透彻。
段长宁不好阻拦,乔沐生也一起附和着喝酒,于是酒过三巡,安排了住处后,只得睡上一觉,待第二日,再做计较。
风满楼中的一间房里,几个婢女送来一些吃的,陈飞羽示意段长宁不要客气,都是自家兄弟。
三人吃了一会儿,房中走进来一个女子,段长宁一眼看去,只觉是个美人。
“这位便是江湖中盛传的天下第一剑段长宁吗,小女子沈冬离,见过段先生”,沈冬离带着轻轻地笑,朝着三人走来,眼睛看着段长宁。
段长宁赶紧起身,还了一礼:“姑娘谬赞了”
“常听闻陈大哥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真非比凡人”,沈冬离直言。
“那可不是嘛沈姑娘,昨夜与段兄交手,才知道江湖传言绝非虚假,段兄的武艺实在高超”,乔沐生接着这话茬,也对段长宁夸赞道。
“段兄最不喜欢那些虚名,你们就别夸了”,陈飞羽对二人说,“既然沈姑娘也来了,那你就给段兄讲讲我们目前的进展吧”
听闻这话,段长宁暗自点点头,乔沐生亦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冬离看看三人,娓娓道来。
目前北方局势混乱,朝廷兵马一路溃败,异族人想不多时,便会南下至这红城。
听闻蛮族素来残忍,屠城之事亦不少见,所幸陈飞羽在此聚集江湖义士,誓要与敌决一死战。
在陈飞羽的行动之中,受到红城内最有名望的豪绅高自安高老爷资助,这才得以制作兵刃、招募义士,解决各种需要钱财的事。
又因为城中守将赵子明不允许民间武装在明面上集结起来,挑来挑去,陈飞羽便把这风满楼当做了据点。
至于为何不让红城存在民间武装,是因为一年多前某个组织兴起,公然反抗朝廷的统治,若是放任,唯恐被那组织渗透进来。
慕名而来的侠客们,要么住在这青楼里,要么住在不远的客栈中,花费由高老爷所资助的财物承担。
能够来到此处的人,全都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他们大多是无名之辈,却也和段长宁一样,打算拼尽全力,哪怕粉身碎骨化为齑粉,也要为这即将倾颓的国家做些什么,救救那些水深火热的百姓。
目前为止,已经有几百人的江湖队伍被陈飞羽拉起,还有陆陆续续不断前来的人,正在路上。
最后汇聚的力量可能仍旧微不足道,可那其中蕴含的情怀与不惧牺牲的精神,必然鼓舞生者,继续斗争。
听完沈冬离的简述,段长宁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他此时在此,似乎只有一个目的——等死。
然而这死亡必然是轰轰烈烈的,千千百百义士们,为了家国大义,就是死,也是慷慨激昂。
许久后,沈冬离别了三人,陈飞羽打算先带段长宁在这城里逛逛,乔沐生也一并跟着。
段长宁本想见见高老爷,陈飞羽却说高老爷近日里素来不见外人,等到过些时日,有机会了,再去求见。
出到风满楼的当口,许多穿着富贵的人正在此地出入,楼内隐隐传来歌声。
段长宁认得,那声音属于沈冬离,想来也是,一个女子如何在这青楼里生存,不是卖艺,就得卖身。
段长宁跟着陈飞羽越走越远,那歌声倒并不停息,恍惚的瞬间,他突然从中听出一种悲愤,一种哀婉,那似乎是一种抗争。
三人在街道里东来西往,不多时,街上渐渐出现了一些外来人,数量越来越多,从装束看去,基本都是些逃难至此的难民。
有的难民们一边如死尸一般逃着,一边还大声叫嚷:“韩将军已经逃了,符将军也归降了,皇上都跑到最南边了,异族人马上就要杀来了”
红城本地人们,听着这令人丧气的话语,看着这一片败退的局势,纷纷动摇,思考着是否该是逃离的时候了。
平头小老百姓,艰难混完一世也不容易,何况人生本就苦短,没必要在这里把命送了。
“看来局势已经无可挽回”,陈飞羽看着这一切,有些忧心。
“不管如何,我甘愿付出性命,与那蛮族大军死战不休”,段长宁冷冷地言。
话音未落,几个穿着完好的人带着几名官兵前来抓走了那些嚷嚷的难民,理由是散播谣言,并且告诉在场所有人,他们亲眼看见北方战场,朝廷官兵取得胜利,异族人已经节节败退。
陈飞羽和段长宁听闻,只是一阵叹息,这互相矛盾的消息,并不能欺骗任何人,看看那不断涌入城内的逃难者,便明白前线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乔沐生一言不发,眼眉低垂,俄而,转过眼睛一看,又发现了戏剧性的一幕。
当地的几个百姓分给难民们食物,某个地主却带着人来,声称粮食都是自己的,谁让分给那些叫花子。
紧接着,不由分说,那地主手下的人连着分得食物的难民和那几个百姓一起教训。
段长宁见状,拳头紧握,欲要出手,上前一步便被陈飞羽拦下:“走吧,段兄,这不归你我二人去管”
“可是……”,段长宁有些不解,从前的陈飞羽见到这种事情一定会悍然出手。
段长宁想要反驳,陈飞羽抢先一步继续道:“我们终究是有限的,救不完的”
陈飞羽说着,带头往前走了,头也没回。
段长宁并不认同这言论,如果眼前的仗义之事都无法去做,那他来此到底为了什么。
看着陈飞羽远去的背影,顿感一股凄凉,段长宁忽然觉得,他似乎变了。
停在原处看了几看后,殴打已经停息,挨打者只能连声求饶。说到底,这世界本就不公,弱者,只能依附别人而活,段长宁忽然怀疑起了什么。
异族入侵之下,某些不义并没有停止,所谓的同仇敌忾在那些利益面前,显得不值一提,而即使朝廷没了,皇上死了,还会有新的既得利益者如今日这般,无法根除。
段长宁的思绪忽然发散开来,他并不知道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乔沐生看着一切,也在思考:有些人注定无法救赎,除非有一个全新的世界,没有压迫与不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