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前还有个端午假期,虽然离校近在咫尺,我还是决定在那之前回一趟老家,看看爷爷奶奶。
地铁,动车,客运,百无聊赖间走过来时的路,目光所及,尽是油然而生的惆怅。
等到走完那漫漫归家路,一路的多愁善感也好像随风说了再见。
看到爷爷奶奶时,我依旧觉得他们还和以前一样,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农村人大多不爱闲着,一年四季总要找些事做,爷爷奶奶年岁已高,奶奶还常年患病,可就是要养猪,就是要忙那农活,谁劝都不听。
我不知道他们那执拗从何而来,但我很清楚地明白,他们只是想为这个贫苦的家减轻负担,否则,谁不想颐养天年,谁不想吃喝玩乐呢?
那天晚饭时,爷爷说他感冒了,不过依旧还是把自己的酒提了出来,仿佛那是无法割舍的东西。
我们都明白,老人家生了病不愿意去医院,出现症状时,估计已经拖了几天了。
所以,饭桌上姐姐一直在劝爷爷,吃不了的就不吃了,尽早去医院看看。
那时候我并没有觉得问题有多严重,因为爷爷的身体向来很好,父亲也是,大伯也是,我也是,一年到头来,甚至感冒都很少得过。
只是,等到第二日里,当爷爷要奶奶去给他弄些止咳的草来熬水时,我才意识到不对。
他从前几乎不会去弄这些东西,除非实在扛不住了。
看着爷爷自顾自躺到床上,我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想起了父亲在二月份时给我打过电话,说爷爷发烧烧成了肺炎,那一次情况很严重。
于是,我百般劝说,好不容易才把他给劝到了医院,住院的几天里,我才真正明白,爷爷真的老了。
他不再是和从前一样,一顿饭能吃两碗,能背上百斤的东西走好远的路,能在夏天光着膀子干活,能随意行走健步如飞,能说出让人信服的话语。
他早就不年轻了,可我竟未发现,他已经老得如此虚弱无力了。
如今,他步履蹒跚,一身慢病,做事小心翼翼,效率奇慢无比,最重要的是,他好像也丧失了从前在我心目中的权威地位。
许多事的决断上,他早已经不如我们这些年轻后辈,时代的浪潮也一次又一次把他抛在后面。
医生诊断以后,还是肺炎,需要住院,我也因此在医院住了三天。
我在心中暗暗庆幸,幸好我回了家,幸好送医及时,否则,后果真不敢想象。
住院的几天里,爷爷时常在夜半醒来,他要走到外面去,去找他平时在家用的手电筒,去隔壁病房叫我弟弟起床,躺在床上却忽然说野草怎么这么深。
看着医院地面上一些黑色的瓷砖,他小心翼翼叫我不要摔倒,看着天花板,又害怕那会掉下来,厕所就在病房里,他却死活要去外面上。
作为陪护,我只是跟着他在半夜的医院里四处转悠,心中却是哇的一凉。
这是我人生中经历过的最坏的情况,我感到无助与愧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我竟然好像无能为力一般。
看着这个在医院里有些痴呆起来的老人,我才深刻地认识到,他们给了我不知多少关爱,我却并未给予他们多少关怀。
心中的不甘与懊悔在那一刻狠狠地击中正处于最尴尬年纪的我,一事无成的大学时光,未来就业的烦恼迷茫,还有家中年迈的爷爷奶奶,他们生病了,真要我能有所付出之时,我却提供不了任何物质支持。
医生说有些老年人在医院里用药后确实会出现这种情况,存在一定程度的臆想,到底如何,我不得而知。
那几天里,我每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过,爷爷时刻需要有人看着,我只能陪着他,我要我的耐心去陪着他的衰弱,一如多年以前,他的慈祥伴着我的无知。
等我因为毕业的一些事情不得不离开后,小姑接替我在医院照顾他。
再后来,爷爷顺利出院,回到家里之后,也没了医院里那些痴呆的迹象,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放松了一点,可还是觉得后怕。
等我顺利毕业再回,爷爷又和以前一样了,他似乎又变得硬朗起来,只是我早就明白,他老了,真的老了。
我本身性格内向,还是一如既往和爷爷没什么话语,许多事也只是和奶奶说说。
祖孙三代之间,从以前就很少有过什么言语,爷爷之于父亲,父亲之于我,如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尽管有时觉得他们从未了解过我,可我所得到的,却是他们能给我的最好的。
因此,我从来不觉得他们对我有什么亏欠,反而是我亏欠了他们太多。即使那些关爱没有能够说出来,可或许深沉的爱,向来无言。
读书这些年,我似乎淡忘了常回家看看,回过头才发现,那些爱我的人正在悄无声息地走远,再不留意,恐怕就要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