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阴影下，雪花不曾停过，杨小灵走在其间，大雪落了个白头。
她一路走过，寂静无声的夜里，晚星在云层之上开始沸腾，只是可惜，这光华目不能及。
在那个血染的除夕夜前半个月，她就在乔装打扮与秘密护送下离了京城。
爷爷杨玉清不会逃走，父亲母亲和哥哥也尽数留下，唯独她这个孙女，却是被强行送走。
远处的她不会看见杨府的血光之灾，然而那一切因果循环的报应，倒是让她陷入深深的矛盾。
她一直相信爷爷是个好人，毕竟，从孩童时代起，整个杨府的关爱都向她一人倾斜。
这些年来，风雨虽大，却没有能够落在杨小灵身上的。
她总是被父母亲护在身后，哥哥也对她关爱有加，最重要的，杨府有杨玉清这颗参天大树，他似乎会永远屹立，顶住天，撑住地。
这样的日子仿佛能一直延续，然而外面的世界却时常激起风浪。
无论是溪谷的南下抢掠，还是林罗的边境犯扰，亦或是国内势力的暗流涌动与水灾饥荒，都时时刻刻在冲击着安国的统治基础。
参天的大树并不能永生，早晚有一天他还是会死。
时间对于漫长尺度的事物来说眨眼就是千年，而杨小灵不需要那千年，也不需要那百年，她只想能任性过完人生短短几十年，就这样下去，一直这样下去。
幸福的定义实来简单，在其不被升级的年代，知足真的可以常乐。
对于杨小灵来说，则更是如此。
她一出生便衣食无忧，长在繁华里，活了十八年，没有见过那些底层的眼泪与难言，不过好在，她虽顽皮，却也在父母与哥哥的教导下通情达理。
父亲是个好官，母亲是个好人，哥哥也是少年英才，于是，在杨小灵眼中，家中的巨树杨玉清——也就是爷爷，那必然也是个大好人。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她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直到某一天，天济会的刺杀宣告来了……
杨小灵从小生活在杨府，对于外界的事几乎不知，在听到那样的宣言以后，她只觉得气愤不解。
一帮江湖鼠贼，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来动朝廷命官。
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可惜，爷爷与父母的眉头一天天紧皱，从前逍遥快活的哥哥也变得忧心忡忡。
她还是装得无忧无虑，娇蛮肆意，可她的心中，已经开始有些困惑了。
随着天济会的刺杀声明隔三差五出现，却又迟迟没有动静，杨府内也早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对方是懂得磨人的，让人在焦虑中进退两难，杨小灵不怕，可她也焦虑起来了。
坊间传言并不会一直留在坊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就注定她也会零零碎碎听到些什么。
那日，她见到哥哥，她轻轻问了出来，她想知道杨府究竟怎么了，不过是一帮江湖游侠，何必终日担忧。
哥哥只是轻轻笑了笑，面容憔悴，转身就要离去。
看着他即将要走，杨小灵一把拉住，一改往日拉住哥哥时的刁蛮，怯生生地道：“爷爷真的做了那些吗……”
哥哥没有回答她，兄妹二人就这样都愣住了……
尽管没有回答，可杨小灵心中有了些许的答案，她不愿意相信，她不可能会相信。
时间转眼走过，马上就要过年了，杨府内却并无喜庆。
那天夜里，爷爷把父母和哥哥都叫了去，杨小灵也去了。
五个人的屋子外围，杨家密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小灵只记得爷爷让他们都走，可爹娘跪了下去不愿离开，哥哥也一并跪了。
那间屋子外，所有的密卫同样都跪了，他们只会效忠杨玉清，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那晚的她思绪很混乱，也很脆弱，见无人听令，杨玉清长叹一声。
随后，他亲自把一个卷轴样的东西交到了孙女杨小灵手里。
杨小灵诧异，困惑，不解，又听到爷爷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等到再次醒来时，已经坐在出了京城的马车上。
……
带走自己的人是一队杨府密卫，领头的是个年轻后生，叫做杨成。
杨小灵记得，那日爷爷就是喊了这个叫杨成的名字后，自己便晕了过去。
杨家众人都还在京城，杨小灵却不愿意独自离去，苟且偷生。
马车里，她又哭又闹，可面对杨成，她又跟本无法离开，饶是对其拳脚相加，又抓又挠，可这人好像全然无痛一般，只是待在杨小灵身前。
密卫互送杨小灵一路南下，行至半月，到了一处林间大道，除夕降临。
“我想出去看看”，外面风雪正紧，杨小灵面无血色，语气哀婉地对杨成说道。
杨成不为所动，眼神坚毅。
“你也跟着我，还怕我跑了不成”，见杨成如此态度，杨小灵忽然语气决绝，面露愠色，然而此时的愤怒，似乎又那么无力。
“行”，杨成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走在大雪飘零的林间大道上，大片的雪花落在杨小灵脸上，本就憔悴的容颜更显凄冷。
从杨成的视角看去，杨小灵哪里还有什么刁蛮小姐的影子，不过是一个失去家人的失魂落魄的冰山苦女。
她停在雪中许久，就这样静静伫立着，回望一眼京城的方向，心中苦闷，眼泪还是强忍住了。
见风雪越来越大，杨成生怕杨小灵身体有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经不得这般折腾。
他轻轻走上前去，语气平静：“风雪更甚，小姐，上马车吧……”
杨小灵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眼前散落下无边白雪，良久，才点点头。
在她登上马车后，她并未发现，杨成也向着京城杨府的方向眺望了一眼，也正是在这个夜里，整个杨府，几近灭门。
一个月后，除夕大案的事情比他们的腿脚更快，杨小灵已经知晓。
一路上，她也见到了一些乞丐，一些被一同清算的官员，他们不是因为自己的爷爷而苦命沦落，就是因为自己的爷爷而升官发财。
眼下，杨小灵的话越来越少，而对她这一行人抱有想法的人越来越多。
想杀自己的，总是三两天就有，密卫的人数也已经从十几人降为了七人。
好在每次遇到危险，杨成总会站出来，他比一般的密卫要强得多，也比那些江湖人士要厉害得多。
杨小灵看过杨成杀人以后，才算明白爷爷为何会让这么一个年轻小子保护自己。
可说到爷爷，她的心里早就是一团乱麻。
思绪间，又有一帮毛贼前来，只是这一次，他们似乎不要自己的命了。
杨小灵坐在马车中，手中拿着当日爷爷交给的卷轴。
杨成经过拼杀，杀了所有来人，密卫们包括杨成在内，也从七人减员到了四人。
拉开帘慕，看了看满脸是血的杨成与满地的尸体，杨小灵知道，杨府的破灭并不算完，在那之后，有关杨家宝图的传说，早已经闹得整个江湖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