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伴着朝阳,杨小灵和杨成早早进了钦州城里。
集市里,起了大早的小商小贩早已经摆好了摊子,赶路的人也四处可见,人流还不算多,但已经人来人往。
这些地界里有许多杨小灵未曾见过的新奇玩意儿,说到底,从前的她,被保护得太好了,直到如今,才真正体会到真实的世界。
芸芸众生都在此处得到显现,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如此,从前她鲜少见过,现在她开始羡慕。
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个卖糖葫芦的,杨小灵一时兴起,前去买了一串。
说是一时兴起,其实也不准确,毕竟爷爷还在时,她很爱吃这东西,经常吩咐家丁去买。
现在再买,糖葫芦的做工用料虽然还是差不多,心中的滋味却早就不同以往。
吃了几个后,早上的阳光开始明媚起来,杨小灵伸了伸懒腰:“真好吃啊……”
她想笑一笑,还是笑不出来。
杨成一言不发,就默默跟在身后,忽然,前方伸来一只拿着半串糖葫芦的手。
“喏,你也吃点”,杨小灵看了看杨成,虽然换了一身衣服,可她清楚知道,他到底受过多少伤。
“小姐你自己吃吧”,杨成推辞道。
“我不是什么小姐,早就不是了……你要是不吃,就别再跟着我了”,杨小灵有些生气。
杨成犹豫再三,一手接过了那半串糖葫芦,阳光下,红得发亮,一口咬下,酸酸甜甜。
不过不管杨小灵怎么说,不管杨成有没有吃,他都会继续跟着杨小灵,他们都明白的。
“这才对嘛”,杨小灵笑了笑,尽管用心去看,那笑容还很悲伤,可她的确笑了。
杨成看着她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几乎已经忘了,曾几何时,这小姐的笑声是那么无忧无虑。
“走吧,去买东西”,杨小灵转过身带头走了,阳光明媚,天气很好。
杨成几大口把剩下的糖葫芦吃了个精光,很好吃,很酸,也很甜。
两人在城中逛了大半天,买了许多东西,吃的,用的,当初走时带的东西并不算多,幸好钱带够了,如果可以,还想再买一匹马,可惜买不到。
杨小灵本想在这城中住上几日,却在路边街上听见有些闲话,说什么天济会的侠客正在追杀京城杨家的孤女,就快到了钦州城。
又听人说那杨玉清罪有应得,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终于恶有恶报,被人灭门。
接着,又说到城南的一批乞丐,都是因为杨玉清而产生的,除了那些,还有无数饿死的,逃难的,大江南北,横贯东西。
说到激动处,其中几人对杨玉清破口大骂,杨家没倒之前,或许还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说,现在既已经墙倒众人推,便随便去骂了。
又说回杨家逃走的孙女,更是义愤填膺,不管杨小灵是否无辜,总之就是个余孽,必须死。
毕竟,就算她没做过什么坏事,可杨玉清做的坏事所得的好处,杨府的人可是都分享到了。
因而,他们得出结论,凡事京城杨家的人,统统都该死。
杨成闻言,露出些微杀气,却被杨小灵拉着离开了。
当然,为了安全,他也不会出手,而现在,四处都不安全,他得带着小姐出城。
夕阳时分,二人便匆匆离开了这城池,气氛陷入沉默,一如即将到来的寂静的夜。
……
夜很长,可放眼滚滚离去的时日,不过沧海一粟。
一觉醒来,日光已经照在脸上,虽然还是睡在野外,可杨小灵已经习惯。
人总是不断适应的动物,天下众人,都差不多,区别只是适应性强的,活得更久。
自从爷爷把那只有杨家人能解开的卷轴交给自己,太平的日子就从此告别。
当然,就算没有这所谓宝图,杨小灵一样会被别人追杀,只是有了这东西,若是对方为宝图而来,可以有些谈判的筹码。
解开卷轴的秘密只有杨小灵知道,解开的方法源自小时候杨玉清常和她玩的游戏,所以,江湖人若是想得到宝藏,在解开卷轴得到宝图以前,杨小灵都得活着。
阳光下,如果能最终躲过所有的追杀,隐姓埋名活下去,就去开始新的生活,她这样想着。
“你说,我们这样一直漫无目的,有意义吗”,行路上,杨小灵问杨成道。
“只要能保住小姐的命,就有意义”,杨成坦率言。
“天下之大,竟无我们容身之地,说来很可笑吧”,杨小灵感慨道。
“……”,杨成无言。
“我们去海边吧,从前我就听人说,大海很美丽,我们去找个村子,就生活在那里”,杨小灵不想再漫无目的逃下去了。
人生需要被赋予意义,尽管人生本来就毫无意义。
“只要小姐想去,我一定护送你到达”,杨成面不改色,眼神坚毅地看了看杨小灵。
杨小灵没有开玩笑,她真的想去找个能安稳生活的地方,虽然那已经不太可能。
她也从杨成的眼神看出,他也没开玩笑,他真的会为自己尽忠,不过是为了报答爷爷那不知名的恩情。
“那……走吧”,杨小灵十分感谢杨成,她不知道怎么去报答这种恩情。
“走吧”,杨成点点头。
“大海在东边”,杨小灵走在前面,“沿着日出的方向,一直走,就能去了”
杨成默默跟着,一路向东。
二人又一路走过一个多月,期间又遭遇了几次截杀,好在都被杨成给摆平了。
杨小灵也终于在杨成的坦白下明白,他那超乎一般江湖侠客的能力,源自于一种特殊的药物。
服用之人,极大概率会死去,但若是侥幸存活,就能获得超乎常人的力量。
正是靠着这力量,杨成才能一次又一次击退江湖上众人的追杀,护得杨小灵周全。
然而,一个人拥有力量之时,并不代表这力量只能其一个人拥有。
除了黑卫以外,那药物早已经流入民间,天济会就是个如肉中刺般的例子,但除开他们,还有一些极其零散的江湖人士也获得了特殊的能力。
于是乎,在这个上午,杨成带着杨小灵再度陷入包围,零零散散十几人,领头胖子的威势给杨成的感觉很不一般。
既然杨成能活下来,那么别人也能有同样的概率活着,并且变得超乎常人。
杀气弥漫在四下,看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杨小灵倒不怎么害怕了。
她更怕的,反而是杨成的安危,如果因为自己而死,她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他。
胖子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包围圈谨慎地缓慢收缩,将杨小灵和杨成围在中间。
“杨家的女娃子,把宝藏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们离开”,胖子直接表明了来意。
只是,话虽这样讲,作为杨家人,杨小灵比对方更明白,交出去就是死,不交还能有一点筹码。
“空口无凭,我们怎么相信你会放了我们”,周遭刀剑的寒芒印在二人脸上,杨小灵站在杨成身后,对那胖子道。
“你不相信也得相信,把你们杀了,一样能得到我想要的”,胖子见杨小灵不服软,干脆直接抢了,反正杀了就杀了,对他而言,不过是打一场的事。
胖子当然也忌惮杨成,作为一个获得了千钧之力的人,杨成的杀气给他的感觉带着危险。
好在眼下人多,打起来后杨成多半会护着杨小灵,胖子肯定有机会杀了对方。
谈是谈不拢了,杨成也根本没想过能谈,手中的剑已经出鞘,寒芒闪过,杀气沸腾。
“杀了那女的”,胖子一声令下,他就是要让杨成因为杨小灵被牵制。
周围的人举刀而来,杨成一人一剑,死死护着杨小灵,纵使刀光剑影,血色飞溅,杨小灵依然无恙。
几番激战下来,杨成受了些伤,地面上已经躺到了六七具尸体。
也就是这时候,趁着众人围杀杨成的时机,胖子举起手中的钝器飞速出击。
雷霆万钧的力道借着观察战局选择的绝佳时机,轰然朝杨成而来。
杨成在被夹击间,勉强反应过来,却早已经躲开不得,只能剑身横在身前,全力格挡。
钝器与剑接触的瞬间,杨成只觉得浑身都麻了,五脏内气血翻涌。
蛮横的力道将杨成从杨小灵身边打飞出去,其余人则继续朝杨成发动追击。
胖子一击得手,立即将注意力放到杨小灵身上,只要抓住这主子,杨成便不攻自破了。
不过杨小灵也不是傻的,就在杨成飞出去的同时,她就竭力往杨成身边而去。
有两个人的刀剑几乎砍在杨小灵身上,好在都被杨小灵灵巧躲过。
至于其他围攻杨成的人,因为见识了他那超乎凡人的速度与力量后,已经变得更加谨慎,每次攻击都观察良久。
这情形让胖子颇为恼火,既然如此,他只能亲自出手。
一个箭步间,他朝着杨小灵冲去,而此时的杨成已经缓了过来,顾不得身后一剑的攻击,全力朝着胖子而去。
只要杀了这胖子,再应付其他人,对于杨成而言就会轻松许多。
利剑狠狠撞击在钝器上,擦出火花,杨成感受着那力道,心中惊讶。
每一次与胖子的对攻,都让自己虎口一麻,而就在这时候,其他人则开始对付起了杨小灵。
胖子力道奇大,速度却不怎么样,杨成与他战斗的同时,还能靠着敏捷的身法干掉一些想对杨小灵动手的人。
不过继续下去的话,自己迟早被耗死,维持这样的速度,本就让杨成负担极大,面对胖子的攻击,也让杨成的体力流失得更快。
这一次,对手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要想保住杨小灵,只能搏命了,短暂思虑后,杨成便做了决断。
那胖子此时正十分头疼,尽管自己的攻击如天降陨石,可并不容易命中。
这时候,杨成却主动去迎上了胖子的攻击,这举动倒让胖子高兴起来,正愁打不中呢,对方主动来接招。
随着胖子全力的一击挥下,杨成横剑挡在身前,这一次,他也尽了全力,所以身体吃住了那力道,没有被击飞出去。
不过佩剑挨了这攻击后,立刻碎成几截,胖子的钝器也结结实实打在了杨成身上。
眼看杨成一口鲜血喷出,胖子几乎以为自己得手,然而他还未来得及高兴,下一刻就被杨成抓起碎在空中的剑刃给抹了脖子。
利刃将杨成的手掌划破,手中尽是血液,不过胖子的血也在这时候喷溅出来。
一手抓着自己的脖子,胖子有些难以置信,倒下以前,他再次对杨成攻击,可这一次,被轻易就躲闪开来。
周围的人眼看胖子受到致命一击后倒下,纷纷停住了动作。
杨成冷眼看了一下他们,眼中的锐利杀意让他们胆寒。
这些人不是为了所谓“道义”来要杨小灵命的,他们只是为了财富而来,自然没有悍不畏死的勇气。
在杨成杀意的恐吓下,那些人全都不敢上前。
见还活着的众人犹豫着不离开,杨成缓缓走到杨小灵身边,从脚下的尸体手中捡起一把刀刃。
胖子已死,而杨成还能战斗,见此情形,这些人终于是面对着杨成缓缓退去,他们可不想把命给送了。
许久后,望敌人已经消失不见,杨成这才放下戒备。
他早已经双目血红,浑身流血,整个人迷迷糊糊。
“走吧小姐”,他一身狼狈,对杨小灵道。
杨小灵看到他的样子,心中一绞,她想哭,可就是没有眼泪,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行过几步,只听杨成怦然一声倒下,他终于撑不住了,他再也撑不住了。
若是刚才那些人不被吓到而离开,杨成已经无力再与他们一战了。
胖子的攻击让杨成浑身剧痛,气血翻涌,能坚持着站到现在,他已经用尽全力。
从杀死胖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只剩下提刀的力气,拿着刀刃,也挥不动了。
“杨成……杨成……别死!”,杨小灵见状,急切地跑到他身边,手指放在杨成鼻子前,发觉他还有鼻息。
她本觉得他还活着,能松一口气了,可很快血液就从杨成鼻子涌出,杨小灵彻底慌了。
女子本就柔弱,加之杨小灵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将杨成扶起,已经颇为吃力,接下来,她还要带着杨成去找个地方,希望有人能救救他。
……
上午遇袭,下午时候,杨小灵带着杨成到了一个镇子。
这时候,杨成的气息越来越弱,而杨小灵自己也已经累得快要站不起身,一身衣服被杨成的血给染红。
饶是如此,她还是一直扶着杨成,希冀有人能施以援手。
镇子中的人并不多,却还是有许多人注意到了他们。
杨小灵带着哭腔,甚至开始下跪,她声嘶力竭,求经过的每一个人,求他们帮帮自己。
不过,帮他们的人没有,看热闹的人倒是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怕自己扯进麻烦,干脆做个看客。
没有人去帮这两个浑身是血的陌生人,也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指条明路。
杨小灵并不知道,这个镇子就是这样,人心冷漠并非一朝一夕铸就,官老爷尚且对人命不屑一顾,害怕惹麻烦的普通人,又怎敢轻易出头。
杨小灵心生绝望与恨意,可她已经很累了,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能去逃,才能换得生存,也不明白一路走来,这国度内部为何并不如平日宣扬的那样美好。
爷爷杨玉清或许确实做了许多坏事,但人们的矛头全都对着杨家而去了,反而是忽视了背后的什么东西。
不过对于那些,她也懒得再去想了,她只是知道,此时的她,已经身陷绝境,却没有人能够帮助自己。
感受着杨成越来越弱的呼吸,杨小灵的眼神也跟着黯淡了几分。
直到晚霞挂在天空,杨小灵继续扶着杨成行路,看客们都已散去,才有一个大娘走了过来。
“姑娘,你们是被贼人劫了吗”,大娘关切地问说。
杨小灵失魂落魄,没有回答。
大娘又道:“我看你们可怜,带着他到镇子东边的兰香居,那里有个黄老头,是个心善的郎中,也许能治他的伤”
听到大娘的话,杨小灵浑身一震,眼中又有了一点色彩,赶忙带着杨成投东而去。
临走,才突然想起,又转头对大娘说了句:“谢谢……”
接着,她便带着杨成缓缓离开,二人的身形,逐渐消失在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