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散篇 第15章 时光遗落

作者:远游书生 分类: 更新时间:2024-04-10 22: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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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遗落

回忆我们走过的岁月旅程,几十载长路,总不是一个人彳亍独行,一程路一程伴。有的陪你一起从青春到苍老再到死亡,但不多。更多的人只是从你记忆中倏尔掠过,没有在记忆海洋掀起大风大浪,他们像一阵清风,留下浅浅略影后不复相见。在人生这部冗长的剧里,他们的戏份没有那么重,算不上配角,仅只比那些陌然擦肩的路人多几分。可转头忆起往昔,你们没有因为相逢的概率之小就错过,没有因为相识就亲密相处、无话不谈,彼此没有那么亲近,没有那么了解,没有争执和吵嚷,没有误解和诀别。短暂的交集,使得距离不远不近,留够了可供想象的空间,让相遇变得珍贵。

故事要从四年前讲起。有些长,慢慢讲;有些多,慢慢听。

16年我的运气之神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去了,中考和市一中擦肩而过的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来到了实中——这座带给我人生许多启发、让我在未来的许多年里无法忘记的学校。

忘不了一个地方的原因无非有二:忘不了那儿的人;忘不了经历过的事。这个故事讲的是前者。

为期一周的军训过后,年级部在周日的上午举行了结训仪式,我们用还不是很熟练的分列式行进汇报表演为这段炙热的经历画上了句点。

结训仪式结束后,我没去吃饭,一方面是没力气,另一方面是暂时没胃口,便径直回了宿舍。打开宿舍门,阴凉扑面而来,减缓了细胞活力的跃动。头靠上松软的枕,疲惫和神竭一下陷了进去,像一块被烈日蒸发了水分的海绵,对睡眠的渴望就是充盈海绵的水分,如果可以越多越好,无穷无尽。人可以不吃饭,但是不可以不睡觉,似乎只有睡眠才是身体和灵魂休憩的最好方法。

直到傍晚,饥饿才将我从梦中拽出来。等不及完全清醒,对食物的渴望就支配着身体走向食堂。只不过在此时过多睡眠的后遗症也渐渐凸显,走出十多米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步伐也有些轻飘飘的,早知道就抄一把冷水精神精神,不过好在平安到达目的地,没有栽个大跟头。

不知道是胃口比较好还是身体向我清算欠账,平日里三两饭管饱,那顿却向肚子里填了半斤,虽说吃得过瘾,可肚子里多了包袱,撑得厉害。便决定在操场溜达两圈,消化消化。

残红的夕阳躲在了高楼身后,收敛起整日的光耀和炙炎,唯给这大地撒下金黄色的余晖,好不美丽!明天,后天,大后天,往后的每一天,你就这样无比耀眼地向世界挥洒你的热情吧,肆无忌惮,任性妄为,因为我再也不会呆呆地站在空旷的操场迎接你滚烫的照拂了。我心里这么想着。之所以没有大声喊出来,是因为不敢,怕被人当成神经病。

人字拖,七分裤,一件半袖,一块老旧的操场,一个长长拖尾的盛夏。我围着操场跑道走啊、走啊,走了很多圈。走到涨满的胃变得舒坦,走到汗水赶走睡眠的慵懒,走到清亮的天空变得幽蓝,忽然不想离开,仿佛和这片土地有种不可分的羁绊,说着可能有些矫情,但是确有其事。

这时碰到了抱着足球的老朱,随行的还有老曹、开到等七八个同班同学,尴尬的是我还没记下他们的全名,只能叫出其中几个的外号,而剩下的几个则是只能认个脸熟。看我似乎没什么事要忙,他们便热情地邀请我一起踢球,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足球的我低头看了看脚上踩着的人字拖,本想耸耸肩,再随意编个借口拒绝的。可“呃”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理解成同意给拖走了。

当年建校的时候学校把钱都拿去修教学楼和宿舍楼了,修得是又宽敞又漂亮,重要的是崭新,没什么老旧的感觉,这也是我后来突然觉得市一中好像也没那么香的原因之一,当然这都是后话。可花重金打造完教学楼和宿舍之后,资金就所剩无几了,以至于后来的足球场敷衍的成分太重。整块草皮都是学校请工人种的,草籽的种类还不一样,有蒲公英、三叶草、蚊子草,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那些没人踢球的地方,草能长到半尺深,而那些经常被足球鞋钉踩踏的地方,就只有几厘米深,甚至有的地方连地皮都被踹飞,能看到裸露的褐黄色土壤。一到夏天,南方湿热的气候和操场自然的草场就变成了蚊子扎堆的好去处,往草坪上一躺,就会有成千上万的蚊子从里面飞出来。记得有一次老师说有一届的以为师哥在夜跑时哼着哼着小曲,突然就有一群蚊子往他嘴里飞,那滋味定是想象不到的酸爽的,可想而知这片草坪孕育生命的能力。

操场和教学楼对比下来,一个像被富养的亲闺女,一个像不知哪儿捡来的野小子。我们常开的玩笑就是领导眼里校园是这样的:学校嘛,学习的地方,校舍要尽可能好。而至于操场,意思意思能看得过去、能有几圈让学生跑操的跑道就行了。

已经记不清那一夜踢球的具体细节了,只记得一群其实不会踢球的人在探照灯光亮下踢了很久,周围不知道是谁的低音炮一直在循环播放着《演员》、《丑八怪》、《一次就好》。空阔的球场上,溢满歌声的夜空下,每个人身上不是被汗水打湿,就是被草地的露水拌湿,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丝干燥的地方。最后大家都实在没力气,索性一起躺成一个大圈仰视天空,谈着自己的未来、喜欢的领域,聊到找不到话题,干脆跟着音响唱了起来。

“如果世界漆黑/其实我很美/在爱情里面进退/最多被消费……丑八怪/能否别把灯打开……”

“其实台下的观众就我一个/其实我也看出你有点不舍/场景也习惯我们来回拉扯/还计较着什么……”

…………

记忆里,那夜的星很多、很亮,那夜的泥土格外芳香,那夜的蚊子特别“友好”,那夜的人儿很黑但很可爱。

三年之后的一个夏夜,我站在大学里一片整洁的假草坪上,由于没有带足球,所以就没上场走几个回合,便只是找了个地儿安静地躺了会儿。不过踝的假草很平整,标准的工业制成品,只是塑胶有点儿硌硬。偌大的球场什么味道也没有,干净得像一个装饰品。北方灰蒙蒙的天上什么也看不见,给人一种混混沌沌的感觉。原来当初一直梦想的草坪是这样的啊,这句话后面不知道是加感叹,还是加句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个燥热的夜晚和有关那片绿茵场的一切。

原谅我前面的冗长铺垫,并非为了拼码字数,只是有了这些文字的支撑,一切才会自然。

开学第一周,照例是各个社团和学生组织招新的时间,高中也不例外,只是规模不大,一个社团十来个人,我后来加入的足球队也是这样。毕竟高中生的生活除了学习,好像其他的事情都没那么重要了,所以也解释得通。

学校为了维持秩序,把现存的学生组织聚集到一起,制作了一张极为简单的报名表,往每个班发了一份。第一栏是组织名称,我没有细数,好像只有十三四个;第二栏是报名栏,填个名字交上去就行了;最后一栏是预约的活动时间。

那天晚上一起踢球的同学纷纷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足球队那一栏,写得满满当当的,与其他社团洁净的留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足球队约的时间是周六的中午,没说具体需要多久。这句话有两个意思:可能很快,半个钟头完事儿;也可能很慢,要一两个小时。所以我们都提前买好了面包和水,有备无患。

之后的三年里,我们几乎每个周六都是这样过来的,有时候会麻烦同学帮忙带饭,有时候干脆就不吃,毕竟年轻,挨顿饿还是可以的。

成长,就是慢慢把不适应变成习以为常,把不解的疑惑变成理所当然。

中午十二点的铃声和天上热得发烫的太阳一样有辨识度,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门,我们后脚便开启了疾跑,拿出了冲向食堂的劲头在人群中狂奔,没有减速,没有刹车,奔向空空荡荡的球场。

负责招新的人员大概十分左右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外号黑娃,至于真名我三年后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的皮肤很黑,是黝黑、古铜无法完全形容的黑,像一个混入黄种人群里的非洲朋友,只是没有那么深邃,还能从黑色里看出一丝血气的红润,最为贴切的比喻应该就是包拯那种肤色,总之很显眼,很难让人不注意到。面部的器官有些粗犷,有很深的抬头纹,看上去长得有点着急。他的身形不算太挺拔,但很结实,没有赘肉,浑身遒劲的肌肉充满了力量感。他背着一个磨损得挺严重的黑色耐克双肩包,钩钩的标志很大,覆盖了一多半的面积。身上穿着一套印有学校标志的球服,蓝白相间,和校服一个样式。脚上穿着一双橘红色的足球鞋,前脚掌的鞋钉几乎被磨平了,而鞋面上有很明显的剐蹭印,看不清品牌,和他的背包一样有岁月感。如果不是在高中校园,你说他二十七八岁我都信。

与他一道的是十余个足球队成员,都是高三年级的学长。而至于高二年级的人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原本以为今天的招新用不到高二的人出马,后来我们了解到,去年足球队招新招了个寂寞,以至于这中间出现了一个断层,导致足球队里并没有高二年级的人。因为原本的校园组织管理一般都是高二管理高一,高三退隐江湖、安心备考,有时间又回来传授一下经验。而现在只能高三的学长亲自出马,说不清是悲哀还是庆幸。中国大多数地方的足球运动都是这样,早已心照不宣了。

而后来的高考成绩表明,当时没有参加足球队的高二年级是我们三届中考得最好的,我们所在的一届其次,当年高三的一届最差。改篡事实后,加入足球队者成绩必然不差成为了我们以后忽悠新生的玄学,当然,肯定不会完全按事实讲。这片球场上走出过高考落第的复读生,也走出过中规中矩的一二本的学生,亦走出过文科榜眼。土地只是单纯的土地,贫瘠的黄土之上会长出遒劲的高树,富庶的土地之上也不免长出寸寸杂草。

原本空荡荡的操场此刻已经聚集了三十几号人,前来报道的新生站成一团拘谨地聊着天,前辈们则站在另一侧等待姗姗来迟的人。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打群架的架势,毕竟电视里一般都这么演的。

后来的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黑娃作为球队代表常规性地讲了两句,内容无非是欢迎大家、一起加油之类的套话。比起宣讲的内容,黑娃“独特”的语言风格有趣得多,简单的陈词过程在他嘴里并不十分顺畅,总是磕磕绊绊的,普通话也不流利,掺杂了不少的地区方言,有股子塑料味儿,像极了四五十岁的学校领导的腔调。不禁让人觉得黑娃是不是被兄弟推出来搞笑的,只是从他一本正经的肤色上,看不出脸红心跳。

加入球队不需要宣誓,不需要走繁琐程序,不需要准入条件,也不管你是否会踢球,要的只有一腔热血和日久恒长的坚持。后来踢球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球场也被换新,可这个墨守下来的规矩从没有变过。

之后的环节对于我们一群不会踢球的萌新而言苦不堪言,但对于那群在球场上踢了三年球的老油条来说简直不要太开心。他们从新生中抽了七八个人加入到他们的队伍,而剩下的新生自成一队,开展一场美其名曰为迎新的友谊赛。当时的我们并没有看到黑娃与身后兄弟们狡黠的偷笑,也不明白迎新的真谛,就按照安排简单地分散站位,迎接一场没有欢乐可言的比赛。

时长一小时的球赛,我们这队碰到球的时间十不足一,而抽调过去的新生也差不多,绝大多数时间里他们就在门前排成一列观赛,我甚至看到有个兄弟打起了哈欠。我想要是给他们一副扑克牌,也许还不会显得那么无聊。相同的是我们都碰不到球,不同的是,一个没办法,一个没必要。九成的时间里,足球在黑娃他们一众蓝白条的脚下传递,每当我们两个人或者更多人去包夹持球人的时候,足球总会从微小的空隙中到我们身后人的脚下,没有任何占位和卡人意识的我们又调转方向奔向持球人。只是没等我们到持球人的面前,球又到了另一个人的脚下,如此反复。此时路过的人可能会看到这样的一幕:一群穿着各式各样运动鞋,脸上、身上大汗淋漓的人像追逐饵料的鱼一样追着足球,而另外一群人则悠闲地跑动,静静观看着他们布局谋篇下的情节走向。

我记不清黑娃他们打进了几粒球,但是我永远记得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时,那几个站在门前晒太阳的兄弟缓缓走回宿舍,黑娃他们也收拾背包,像来的时候那样嬉笑着离开。而剩下的人则默契地瘫倒在草坪上,那时的形象啦、面子啦,都不重要了。一直以来我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当时的心情,后来一个网络热词完美地贴合了我们的心境——“太难了”。那场比赛绝对是我这辈子踢得最累、最无力、最生无可恋的比赛,以至于现在仍记忆犹新,从那以后我也知道了在体育的世界里虐新才是迎新的真正含义。之后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我们畅意离去时,我总会回头看看躺在草坪上的新生,就仿佛看到了当时的自己。

之后的每一个周六,我们都如约到球场参加训练。有时候骄阳似火,有时候细雨绵绵,有时候秋霜仍存,有时候残雪未消。球场上也不总是有很多人,自第一次集体见面后,新生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来得少了,高一时三十多个人,高二就只有十来个,其中七八个是我们班那群一起踢球的;高三年级的学长来得更少,因为他们要面对每周一次的考试、繁复细碎的复习、对未来和前途的抉择,可有个人在他的第一个高三,从来没有在绿茵场缺席。

第一周如果算是让我们感受到足球的魅力,之后是日复一日的的基础训练,而黑娃则是我们那段时间的教练。

每次我们到球场的时候,黑娃已经提前借好了训练用的足球和标志桶摆放好,静静地等待我们的到来。换好装备后,他带着我们开始热身跑,最初是五圈,后来慢慢变成了十圈、十五圈。刚开始的时候,除了黑娃跑完能不累不喘,其他人都会缓上好一阵。但是慢慢地,大家都够把几千米跑当作寻常便饭。热身完毕就是传球、停球、射门的练习,一般会持续半个小时,量不是很大。另外一个重要的训练项目是颠球,也是由黑娃来教。他是球队里颠球最好的人,没有之一。圆滚滚的足球在他脚下十分听话,只要不是黑娃想停下来,足球就在他两只脚有节奏的摆动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每次问他颠球秘诀,他总说经常练就会了,可能是我悟性低,三年后我的颠球还是不及格。常规训练后,会有半个小时的对抗训练,也就是实战练习,这是我们最喜欢的环节,毕竟光说不练假把式,面对空门始终没有锻炼门将来得刺激。

我的整个高一上半段就是前五天在书海遨游,看不到尽头的那种;周六从天亮开始期待上午放学去踢球,下午期待着放假,迫不及待的那种。

2016年如春风拂面般过去,黑娃记不得这是他第几次感受时间的白驹过隙,他放下了自己背回来的一摞摞试卷和习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机关机,闹钟静音,想要好好思索那烦人的高考。

老班说:“能走的话就走,先别管学校背后的荣誉和级别,最起码先到大学感受感受。”这句话一直在黑娃的脑子里盘旋,久久挥之不去。

高三开始,老班让每个人把自己的目标大学写在墙上,半个学期过去,他发现自己似乎离那个目标很远,远到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任他怎么跳也够不到。两百天宣誓的时候,他的成绩依然没有起色,稳定得让人看不到希望。他觉得自己在一本扎堆的班级里找不到存在感,全班六十多个人,每个老师记住他名字的方式竟然是通过稳稳当当的排名。而家里,父母都希望他能上一个二本以上的学校,这样出来可能才找得到工作,可是他凑了凑自己的分数,还差好远。别人在谈论重点大学的热门专业,而黑娃在寻找最偏僻低分的本科,别人在期待诗和远方,他在探索安葬青春的理想。

那年春节不好过,那年的烦恼连成串。

寒假归来,初春的气温还压抑着浅黄的草坪,第一次高三年纪全省统测却早已等不及摧残满怀梦想的心灵。成绩单下来的一刻,班主任安静地在教室里走了一圈,平静地分析了班级和学校的考试情况,表扬了考得不错的同学,至于成绩差的则一笔带过。不知怎么的,黑娃从看似平和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略带失望的愠怒,但此时的黑娃心境似乎已经有了改变,如果以前他还对所谓的未来和梦想有所憧憬,但是一次次地考试慢慢瓦解了他的信心和锐气,他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单纯地用手中的那一根笔来扣开通向大学的门。

我们依然会在每个周六的中午进行训练、实战,黑娃也都会准时出现在球场,有时候等我们,有时候我们等他,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可以站在旁边看着我们热身,像个老父亲一样,从亲力亲为到默默注视。我体验过那种感觉,一方面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一方面,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无奈,个中滋味很难说清楚。从别人的口中我们得知黑娃的成绩并不理想,所以没有人会把侃大山的方向往那边引,作为曾经的师徒,如今的队友,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彼此在绿茵场不必受课堂的拘束,不必挑明,心照不宣。成绩从来不是球场关注的重点,球场更像是一片净土,自由的净土。

在距离高考还有一百五十多天的时候,黑娃恋爱了。

不知道是他给女孩告的白,还是女孩表的态,总之,在高考前的档口,这个老男人遇到了最美的言情小说开场。此后的周六,我们会在十二点半左右看到一个背着白色背包、手里拿着饭盒的女生安静地坐在能够看到我们训练的看台,大多数时候都在低头看书,偶尔抬头看一眼训练场地,温柔的目光落在奔跑的黑色身影上。训练结束,黑娃收拾完装备,背着包站在看台下等待,看台上的女生也把书放入背包,去和看台下的人回合,然后男生接过女生手里的饭,傻笑地吃着,女生目光依旧温柔,仿佛世界里只有这个吃相并不好看的男生。没有过分的亲昵,这对怎么看怎么像老夫老妻的情侣,无言之中让人觉得齁甜却又真实。

每次在他们离开球场时,我们一群人都会在后面大喊“嫂子,再见”,然后就会看到黑娃红着脸回过头来一句“莫要如此嚣张”,是的,你没看错,这个黑得如此均匀的人居然脸红了。那段时间的黑娃脸上总是挂着难以掩饰的笑容,看上去傻呵呵的。高三的生活确实索然无味又不得不踽踽独行,需要一个寄托,有的是家庭,有的是梦想,有的则选择爱情。

很多人似乎想不通这样一个成绩不好、长得不算帅气、情话似乎说得也不会太浪漫的人为什么可以收获爱情,但其实我们忽略了爱情的基础——真诚。憨傻的确不及英俊来得吸引眼球,却给人以安全感;嘴拙或许说不出浮夸的海誓山盟,却让人更加相信海枯石烂。文人才子浪漫洒脱,可丰富的情感容易泛滥,古有元稹、薛涛、白居易,后有郁达夫、徐志摩、郭沫若、胡兰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说不来动人的情话,却寻遍星河璀璨眼中唯有一星。简简单单,平平凡凡,好过片刻情长纸短。

可爱情的力量并没有改变黑娃在学习上的窘境,二模、三模的成绩一如既往地稳定,稳定在本科线下,并持续到高考。是的,黑娃落榜了。同时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黑娃和女朋友分手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有人说是黑娃有他的自尊,不想拖累女生,因为女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一本大学,而他则……;有人说黑娃的自暴自弃让人再找不见当初肆意、乐观的他,于是女生提出了分手。版本很多,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六月二十七日,毕业的人回校填报志愿,我们和已经毕业的或结束了第一个高三的前辈们约了一场友谊赛,算是对他们的送别,也算是球队的传承,这一次没有人缺席。考上大学的,给自己换了个酷酷的发型,以此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的人生阶段;没有考上大学的,已经找好了复读的学校,等待着第二个高三的到来。黑娃那天没有失约,依旧背着泛旧的双肩包,依旧穿着蓝白条球服,一切尽如当初。只是神色黯淡了许多,眼神里多了些忧郁。

放浪不羁的是孩子,坚毅前行的是汉子。

高考落榜后,十九岁那年的黑娃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什么才适合自己,不是笔墨试卷,不是习题检测,是他在绿茵场坚持的、从未缺席的足球,所以复读未开始,黑娃就决定走一条和从前不一样的道路——成为一名体育生。这样的醒悟不知道是不是来得晚了些,但好在终于是来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但是后来的结果证明这是一条无比正确的选择,以至于让我们觉得2017年他就该考不上,否则我们就会错过后来更好的他。

复读的一年时间里,我再没见过黑娃,只能从和他有联系的朋友口中得知一些有关他的消息。

他从17年九月就参加体育生的集训,期间加入了一支名叫“大鲨鱼竞技”的地方球队,领着供饱饭的酬劳到处比赛,以赛代练。半年的时间里,增重五公斤,卧推成绩增加了三十公斤,五千米成绩跑进十六分钟,踢断过三双足球鞋的鞋钉,射门的球速突破八十公里每小时,当然,也黑了不止一个度。

18年三月体育生考试足球专项顺利通过,而高考笔试部分虽说成绩依旧很低,好在综合成绩过了二本线,最终有惊无险地收到了一所二本大学的通知书。

后来常常在网络上看到这样的句子:18年的夏天是全国公认最美好的夏天,那个时候到处都可以听到《起风了》《纸短情长》和《去年夏天》,还有《停车场女孩》这些纯粹清丽的歌;那个时候刺激战场还没有改名,游戏圈子还存在一丝肆意的自由;那是网络最干净的时候,对的错的好的坏的都会一晃而过,人们也都还分得清;那年的世界杯在离中国很近的俄罗斯举办,梅西和C罗成了难兄难弟,格子军团让人耳目一新,法国金鸡所向披靡;那年夏天除了热什么都好。的确,2018,那个本该去年就离开的黑娃离开了高中,以一种不同于以往的、令人羡慕的方式。

一切正如他在日志上写的那样:2017,就像一场没有睡醒的梦;2018,我找到想要去远方。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对他几乎脱胎换骨的一年充满好奇的我后来翻阅了他近一年的动态,想要找到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源泉。填满页面的是大段的鸡汤文,字里行间充斥着不服输的傲气,也有一些消极的文字,譬如“前方一片漆黑,望不到尽头”之类的。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一张女生的背影照,附上的文字是“我想见你,不远万里”,日期是五月十号。望着这熟悉的背影,我仿佛又看到了缓缓离开绿茵场时黑娃身边的女孩,忍不住叫了声“嫂子”。

我仿佛能够看到新生报到那天拎着行李箱的黑娃站在街道一边,对面是那个曾经差点儿错过的人儿,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无言中。故事的后来,这个男人的空间里,一半是足球,一半是爱情,腻的不行,就一笔带过,省得看的人心累。

上帝是公平的,黑娃在学习上领到了一个废柴的故事脚本,最终也还是没有逆袭成为灭霸,只能说规规矩矩。却在爱情上被赋予了王子公主的完美情节,写下了青春完美的扉页。

这一节我想聊聊足球。

一直以来,体育届有句玩笑话:“中国的乒乓球谁也打不过,中国足球谁也打不过。”调侃的就是中国的男足,女足表现比男足好很多,只是世界范围内,女足是没有什么影响力的。回顾中国足球几十年走过路,最为人们所铭记的是2002年闯入世界杯决赛圈,虽说小组赛一轮游,但是好歹让人看到了一丝崛起的希望,可本以为是开始,谁知道成了巅峰。尤其近几年来,中国男足的世界排名一度跌至百名开外,而人口三十多万的冰岛、邻国日本和韩国、甚至经济落后的越南的排名比偌大的中国要高不少。比起国际成就,我们更常听到的是男足臃肿的身材、酒驾醉驾、高薪低能、疲软无力等有关男足的词条。我曾问过一个人是否会考看中超,他来了一句:“五大联赛随便一直队伍都能在中超排前三。”这是我听过最讽刺的话之一。一方面,中国人对中国足球失去了信心;另一方面,这是对男足有多失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很多人诟病中国的教育制度,认为应试教育禁锢了体育事业的发展,可是每年仍有很多体育特长生凭借出色的体育成绩进入专业的体育学校。还有人认为问题的症结在于职业体制的不完善、中国民众的价值取向等等,我是一个业余的人,不知道谁说的是对的,谁说的是错的,所以仅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谈问题。

我踢了三年的球,目的不是为了成为职业运动员,日进斗金,闻名世界。就算心里想成为C罗、梅西、内马尔、姆巴佩他们这样的行业偶像,十六岁第一次接触足球的我比他们晚得多得多,天分不够,努力不够,谈何进入职业,走出国门。世界上最强的球员三四岁就开始踢球,十岁左右开始进行正规的职业化培养,一步步遴选过滤之后,从二队到一队,所以他们的人生是我们可望却不可及的。

于我而言,足球正如它诞生之初所蕴含的自由和不屈。三年来,一年四季,不管春日黄沙飞、夏日烈阳天;还是秋光老虎威、冬雪皑皑堆,天冷宁愿加一条毛裤,天热宁可让太阳随意晒,每个周六,不仅是对身体的强化,更是对思想的清空。平日忙于应对无天海数的作业习题,不是坐在座位上解题,就是站着背书,总之,闲不下来,只有每周两节体育课和每周六这一个多小时能够任汗水肆意流淌,能够对着空空荡荡的操场放声呐喊。绿茵场,不仅仅是绿茵场,更是我们暂时逃避的乌托邦,是我们寻求自由的理想国。

回顾我三年的踢球经历我其实踢得并不好,三年来颠球总是不及格,拿到球总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带球总是过不了人……总之,很菜。三年来,被高速飞行的足球砸歪过鼻梁;争球时脸被别人用鞋钉蹭了好大一片淤青;脚丫也因为长时间处于闷热的环境下被细菌感染、流脓,需要贴十几个创可贴。而球队里的守门员老曹为了接一个关键的射门手指骨折;近视的队员眼镜不知道碎过多少副;甚至有人腿骨骨折,至于崴脚更是家常便饭,但我们依然热爱着这项运动。所以为了加强自己的耐力,每天晚上队员们都会在球场上加练;为了让自己的球感更好,我曾违反宿舍管理条例,在寝室练习颠球,打坏过一扇玻璃窗,两节日光灯;为了增强对抗,我努力地增重,为的只是做好我站在球场上的那几十分钟。

赌球的人并不爱球,他们爱钱,球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如果赚不到钱,那足球就是令他们痛恨的运动。我们爱球是因为足球把一群本不相识的人汇聚到一起,大家对彼此完全信任,把大后方交给后卫和门将,中轴联动前锋向对手的大门狂轰乱炸。进球的一瞬间欢呼雀跃,被攻破大门的一刻稍有低落,彼此安慰。一场球赛,自由地奔驰,无私地分享,充分地信任,绝对地服从,不灭的希望,团队的荣誉,每一个都不可或缺,每一个都让彼时的胜利来得应当。不打游戏的人无法在看似无聊的对局中找到快乐,因为他不了解练习的辛苦;不了解文字的人无法感受微妙语言的魅力,因为他从未尝试过布局谋篇,也没有体味过不同措辞结构的力量轻柔刚猛,所以才常说经历过的人才会懂,隔岸观火谁都会,感同身受却不见得。

一个因为赌球而走上天台的人并不值得怜悯,那是活该;一个旁观看戏的观众拿起键盘胡编乱邹并不值得相信,那是不懂乱说。

看到这你会发现这个故事其实并不精彩,甚至有些单调陈乏,但事实上这些片段化的拼接是黑娃的真实经历。

高一的一年时间里,黑娃是足球队的活动负责人,所以算是我的半个老师。而后机缘巧合下,我进入了校队,和黑娃成为了半年的队友。2017年黑娃高考落榜,选择复读,复读的时间里我见过黑娃两次面。再之后的故事全都是从他的空间里找的资料拼凑而成。

2019年之前,我没有黑娃的任何联系方式,没有在私下聊过天,也没有喝过大酒,我翻遍自己的相册,竟发现我俩甚至连合照都没有一张。所以,你说我很了解黑娃那是不可能的,我对这个人所有的印象仅仅来自于不大的足球场。为了保持叙述的真实,没有对情节有太多添油加醋,是什么就写什么,也就是现在的样子。

一直到黑娃用真名添加我的QQ时,我才想起自己竟然从未问过他背后字母的真意。我和他的关系比萍水相逢程度深一点,比患难与共程度低一点,相识于球场,却没有相忘于江湖。

至于为什么要写这么个人?我自己都没有很清楚,因为这个人没有那么出众,没有那么有代表性,没有太多可发挥的空间。但是有一点是他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经历所蕴含的,就是他实现了我无法去完成的一个目标,过成了一种异于常人的活法,让我看到了努力挣脱古板的教育体制的范例,我想这个解释可能会好一点。我并不抨击现在的教育体制,因为我其实是这种体制的受益者,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把人生活成现代江湖的肆意之人。

其实,人生路漫漫,不可能每个人都会陪我们走过完整的一段,有的人走得匆忙,追求心之所往;有的人缓步而行,寻你不见。相逢的意义不是他们对你帮助了多少,也不是你在他们记忆中留存多久,而是他日回忆之时,彼此能够想起对方身上的闪光。

大冰认为交友的最自然状态就是:我在路上走着,遇到了你,大家点头微笑,结伴一程。缘深缘浅,缘聚缘散,该分手时分手,该重逢时重逢。惜缘即可,不必攀缘。随缘即可,无须强求。若有缘再聚,给个微笑就好。若无缘重逢,别忘了我就行。若是实在记不起这号人,那就忘了,反正我记着就够了。

“你们遗忘的我都记下了!”第一次见到这句话没什么深刻的记忆,而如今,所有的笔触竟回归了这句平平却凝厚的话语。

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自己按时吃饭,然后回宿舍美美地睡一觉,是不是就会错过那日的漫天斜阳?是不是就会和绿茵球场擦肩而过?是不是自己的生命印记里就不会有足球的影子?我不知道。或许这就是哲人说的:所有生命之中的不期而遇在往后余生看来都会是命中注定。

这是一个人的故事,也是一群人的故事。

2020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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