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竟如此年轻!
裴燹未曾想到,那个身负玄鸟堕火,只身挑杀炽燃饿鬼的人,真面目居然会是这么一个青年。虽然满脸是血,但是也能看得出几分不属于他这般老朽者的朝气。
马红袍等人也不免一怔,不同于裴燹的是,他唯一关注的只有王诚身上那浓厚的戾气,戒备之心溢于言表。
他默默思忖几分:“王诚尔德,姓王么?”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姓氏,姬、妫、子……现今离战国其实也方才两百年,由这些显赫的姓氏发源而来的王一脉,还远远没到烂大街的地步。
此子既是身负异火者,那天下何有如此巧合的事?马苞相信,必是某支望族的传人。
他想到济西周遭的那几家,罕见的有些寒意。
更无须说,还有那位九五至尊。长安城其实,也没离济西太远……
尽管明白面前的人不一定报了真姓名,但是存些提防,也算是未雨绸缪吧。
只是,还未待裴燹和马苞几人有所反应,这济西城的别驾原大人,也终于是那边的饿鬼尸身处挪开注视。
原洪他吞下一口唾沫,慢吞吞的哽咽道:
“王公子,你可曾知道我儿原代的下落?”
他当然是知晓王诚的,府里本就常有人贴身伴随在原代身旁,护他周全。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会不知道近些日子里儿子找了一位交好的新秀。
实际上原洪对他长子那追崇游侠风尚的喜好,一直都无比放纵。
城里百姓对原氏自然有分寸,更莫提还一直有那么几位弟兄叔侄护在代儿身边,他怎会出事呢,他怎会出事?
可如今,原代的命火就是灭了,场上也再无活人。
这房间里,除了面前这位王诚,和那具被钉死在墙上的炽燃饿鬼外,有的也就只剩下一些死尸。
原洪心里有存了些侥幸吗?实则就是连他自己,恐怕也不敢说清。
王诚不认识此人,不过看他自报家门,其实也明白了几分。他最后只能秉实而报;“原大人,今日我来此地时,就只剩下那赤条条的饿鬼,还立在地上了。”
原洪心里一悸,向后跌去,幸而后面的几位贵人一把扶住了他,连拍他后背,力求这位别驾大人不要出什么事。
舒缓了几口浊气后,他嚎啕起来:
“我儿,我儿啊!你怎的就失了性命,丧于这邪秽饿鬼的手下啊?!我原洪颓活半生,也就得过你这么一个儿子。却未曾想到,今日里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乃至于连处衣冠也寻不到啊!”
在列的众人,无不安抚他道:
“别驾大人,你要节哀啊。”
“就是,裴太守,您要为原别驾做主啊!这饿鬼祸端,实属凶恶,您伐之有道,实乃上善义举!”
……
裴燹面色无悲无喜。实则他猜也能猜到,这位原别驾的爱子,八成是应了那邪僧的饿鬼之咒罢。
享乐贪谗者,均有可能会化作饿鬼,更莫提还是炽燃饿鬼这类一等一的凶物。想必失踪者和在场的众尸骸里,也就只有原氏的长公子,才有可能符合这样的条件。
只不过,天下里哪有父母,会率先怀疑是自家孩子化为妖魔了呢?
爱深恨切,原别驾日后想必对自己清剿饿鬼之祸的举动,自然会大力支持。
想到此处,裴燹沉下心来。
不过,这样喜他人之悲,实在是有亏福禄的事,老人赶忙撇清思路,将思维从那边悲痛欲绝的原洪身上移走。
苍颜白发的老者双目如炬。
“王壮士,你可是人阶火正?”
王诚听了,虽还不知这人阶几字具体意味如何,但他也先摇头才是。
“在下出身贫寒,不知自身境界究竟到了哪里地步,望裴大人与草民解惑。”
他屡次以草民自居,目前为止对群官也一直是一副谦恭的态度,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把自己想的太离谱。
这些人可不是原代那样的纨绔公子,其中的每一个,都不好诳弄。
王诚在这帮超凡远高于己的异人面前扯虎皮,恐怕只会引出更多的祸端。
裴燹沉吟片刻,一旁的马苞几人更是默不作声。
玄鸟堕火的出现,给他们带来的压迫力可不是区区几句白话就能消解的,面前这年轻人的言语中,到底能取信几分,可一直是个莫大的变数。
“王诚壮士。”
老者发话了。
“可否,与本官去趟太守府,老朽有要事相议。”
王诚听到此话,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头,这一份机缘,他可不能担保是福是祸。
众目睽睽之下,他终究是嗯了头颅,直起身来。
“我儿!我儿啊…”
场上终是仅留了那么一个人匍匐在地上,其他宾客,到底还是纷纷散去了。
……
济西城郊区,又是一处茶馆内,此刻刚好迎来客人。
“诶,客人,您贵姓啊?!”
面前的小二热情洋溢,任谁也看得出,面前这位爷可不同凡响。这年轻男子头带一盏斗笠,丝毫未顾忌身份的,就一屁股安在了正门的座位处。
人分三六九等,底下的,便是黝黑,瘦弱,声无中气。
而面前这尊斗笠客,身材高大壮硕,面容刚正,响当当的浓眉横在额头上。鼻如悬胆,目尤朗星。就连那手指上的骨节,都比常人粗大许多。
这哪还需要什么传说中的望气术,任一个有些眼力见的凡夫来,都看得出这位客家的非凡之处。
更出奇的是,摆明了的豪族出身,浑身肤色却称不上半分白皙,像是铁铜铸的,站在此地,恍如个巨人。
莫不是个军伍中人,看这一身模样,男子看的舒坦,更是讨妇女的欢愉。
“在下姓原。”
一听这话,那站一旁的店家当即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真是原来如此。
咱济西城嘛,十官五原,这位大人虽往日里没见过,但想必也是那别驾大人的哪方亲戚,于此相见来了罢。
汉子探出只手,捏起那茶杯,看这店家反应,自觉有趣。
此刻,那小二可看分明了,那粗粝的大掌下面,是一道还闪着寒光的箍子,莫非,真是军伍中的哪位大士,怎的连护腕都穿来了,这一袭深衣下面,不会还套着营里拿来的铠甲吧?
他当然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可哪知这位壮士先开了口:
“店家何故吃惊,方才在下说道鄙姓原,莫非你还在城中有哪位熟人,是在下的本家?”
“哪里哪里,这位大人,咱是想到了那济西城里的世家原氏,心想,您莫不是来此与亲族相见的罢?”
汉子呵了一声:“这倒不是,这济西城里的原氏啊,和我并无什么干系。”
“不过。”他话锋一转,“店家可知,我叫原涉。”
“原涉?”那黝黑的小二没听过,不过,这时他也能看得出来了,面前此人,对自己的身份还是豪气十足的。
“敢问这位原大人,来咱济西城……”
可哪知,还未等此人说完,那原涉便觉着无趣,连连打断他道:
“也罢,也罢。店家,那咱也就在此别过。”
“我当入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