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梧那张俊逸面庞之上,满是不忍,眸光微垂,不敢直视那些小瓷瓶。
他心中十分清楚,这些小瓷瓶所盛载的每一缕灵光背后,皆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师父,请您就此收手吧!这般行径……这般行径实在是……”
方静梧言辞恳切,话语中痛心且挣扎。
“实在是太过泯灭人性?”
清月真人神色淡然,将方静梧心中难以出口的话,径直说了出来。
方静梧牙关紧咬,不难瞧出,他心间蕴着一股不小的怨气。
清月真人见状,轻声道:“想来你已隐忍许久,难为你了。”
清月真人姿容清丽,声若流泉,自带一缕别样的温婉柔和。
于门下诸多弟子而言,她常给人一种如沐母爱的温暖。
然而这位仿若“慈母”般的人物,其所作所为,却实在叫人难以认可。
“恐非独你如此,门下诸多弟子怕亦存此念吧。”
方静梧缄口不言。
清月真人叹道:“你们终究太过年轻啊~”
稍作停顿,其神色凝重几分,缓缓开口:“今日借着这个机会,为师便与你敞开说两句吧。
包括为师在内的五宗之主,皆已命数将近,大限不远。”
方静梧闻听此言,顿时身形一滞,面露惊色,嗫嚅道:“师父,您……”
“天地之间,向来无永恒不变的法则。但凡修行陷入停滞,迈向消亡便是无可避免之事。
即便凭借气运以延寿命,亦有其极限所在。我与其余四宗老祖,如今看似威势尚存,实则已如冢中枯骨。
待我一朝身死,你们的后果不言而喻,其余四宗不论谁最后赢了,都断不容你们。而散修那边,早已积仇许久,亦是同样的结果。”
方静梧闻此言语,猜到了了这话中之意,脸上有些不敢置信,“那师父您这是突破……”
清月真人微微颔首,沉声道:“不错,不止为师,其余四宗老祖,皆在暗中筹备结婴之事。”
“可是徒儿记得您曾言,极南之境难以容纳两尊元婴……”
言至于此,方静梧顿时面露惊骇。
清月真人神色无奈,“诚然如此,极南之境的气运与灵气,实难容下两尊元婴。所以,为争元婴大道,不远的未来,五宗恐将有一场大内乱爆发。”
“可是,您只能用这等荒诞的法子吗?”
清月真人闻言,淡然一笑,道:“静梧,你有些过于天真了,待你见得多了,便会觉得此等做法并非荒唐。况且这已然是最为快捷,最为有效的办法了,而且这也不需要你们付出什么代价……”
说到最后时,清月真人颇有几分深意地看了方静梧一眼。
方静梧欲要再劝,却被清月真人施展一道法力,轻轻送出了洞府。
紧接着,一道神念传来。
“让他人暂代你的职务吧,你且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再来指责或是阻止为师也不迟。无论最终你作何抉择,为师都不会怪责你。”
闻听此言,方静梧仰头长叹一声,旋即转身,离开了主峰。
……
悠悠五载过去。
陈家,灵桃院落。
灵桃盈枝,微风拂过,落英缤纷,仿若人间仙境,春意一直逗留于此。
“爹!”
“你娘呢?”
“娘亲尚在榻上午寐,否则孩儿也不会这个时候前来寻父亲。”
陈玄白笑着将面前的胖小子抱起,打趣道:
“不知你娘平日里都给你吃了些什么,瞧你这身形,又壮实了几分!”
此子乃陈守谦,系陈玄白次子,其食量惊人,故而如今身形颇为富态。
相较于兄长陈守年,陈守谦生性更为顽劣活泼,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族中的老家伙们却对其偏爱有加。
谈及资质,陈守谦天赋异禀,生来便具双灵根,实乃修行的绝佳苗子。
如今虽将近十岁之龄,而陈玄白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送此子入宗门修行的打算。
紫虚宗中,有陈守年与陈守瑾二人前往便已足矣,若再增派人手,恐易招来他人觊觎,亦会对彼二人的行动有所妨碍。
况且楼清玉这里,也需有人陪伴。
“爹,且先放我下来,孩儿有一物欲呈于您看。”
“哦,何物?”
陈玄白将这个胖小子放了下来,好奇地问道。
但陈守谦刚一落地,面色便陡然一变,喝道:“老儿,吃我一拳!”
言罢,运足劲力,拳影虚幻,划过残影。
一道狠拳朝着陈玄白腹部轰去。
陈玄白嘴角微微勾起,神色从容淡定,仿若一切皆在其预料之中。
他身形微动,抬起一脚。
陈守谦见状,面色骤变,眼中惊惶之色闪过。
然而未等他有所反应,那道狠拳尚未触及,身子便被陈玄白这一脚狠狠踹中,整个人如断线风筝,直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陈守谦吃痛不已,闷哼一声,却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挣扎着起身,咬了咬牙,再次鼓足力气,朝着陈玄白冲了上去……
少顷,父子二人浮悬打坐于灵桃树下。
“爹,不知孩儿,何时方能胜你?”
陈守谦言语含混,口齿不清,面上青肿交错,为方才的不自量力付出了代价。
然此般情形已非首次,故而他亦未多作介怀。
陈玄白神色悠然道:“待你将玄极拳修至大成之境,方有与我一较高下之力。”
陈守谦微微挑眉,语气带着几分质疑:“您确定?孩儿分明记得,您往昔曾言待我练成碎星式,便可胜过您!”
“你记错了。”
“是这样吗?”
陈玄白对于陈守谦这般出众的天资,心中着实颇为满意。
尚不满十岁之时,他已然成功引气入体,那玄极拳更是修炼至第二式——碎星式之境,除此以外,亦掌握了些许简易法术。
虽说此子生性调皮顽劣,然而在关乎轻重缓急的大事上,倒也能明辨是非。
平日里不过是在陈玄白这灵桃院落中玩闹,从未将自身本领拿到外头去显摆张扬。
陈守谦于陈玄白身侧盘坐修炼了约莫半个时辰,见陈玄白始终紧闭双目,静心修行,顿时觉得意兴阑珊,无趣至极,遂起身离开了灵桃院落。
待陈守谦离去又过了半个时辰,陈玄白才缓缓睁开双眸。
眸中瞳光微烁,恰似星辰隐耀。
“我的慧眼,如今也终至第七层境界了。”
慧眼一突破至七层,所能洞察之物,顿时丰富了许多。
此刻在他第七层慧眼之下,院子角落里的地阴之气,仿若无数张黑雾凝聚而成的鬼脸相互交叠,层层堆砌。
这些鬼脸似有灵智,朝着四周发出无声的咆哮,仿佛在宣泄着无尽的怨愤与不甘。
“原来这便是地阴之气最本初的模样……”
陈玄白喃喃自语,而后他抬手轻轻一抓,一缕灵团缓缓浮现,盘旋于掌心之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慧眼运转间,一些零碎记忆如浮光般于脑海中闪现。
不过多时,陈玄白止住了对记忆的探寻。
“当真是荒唐的一生……”
眼前这一缕灵团,正是陈玄文的魂魄,也就是陈守真的生父。
就在数日前,陈玄文因沉溺酒色,纵欲无度,终在深夜时分暴毙身亡。
虽此人行径荒诞不经,然其留下诸多子嗣,恰似活水,为陈家增添不少生气,于陈家各处身负要职。
旋即,陈玄白轻吹灵团,那灵团悠悠飘向灵桃树。
慧眼达至七层境界,其最显著的妙处,便在于对“灵魂”有着深邃洞察。
陈玄白举目望向灵桃树,只见树的根部,已然聚满陈家亡灵。
那些亡灵仿若澄澈清泉,绵绵不绝地滋养着灵桃树。
他取出《桃中道》,徐徐展开,其上出现了新的内容。
新内容详述一种名曰“往生之术”的修行法门,此术颇为玄奇,欲习之,非得借助七层慧眼不可。
他凝神细览片刻,对其大略有所了解后,便将《桃中道》小心收起,整衣束冠起身离了灵桃院落。
行于族地小径之上,目之所及,尽是平整崭新的道路,还有那新筑的亭台楼阁,轩榭廊坊。
遥想二十年前的景象尚历历在目,如今两相比较,族中一切皆已面目全新,令人感慨万千。
一门两仙的影响,犹如春风化雨,滋润着陈家根基。
在短短数年间,陈家可谓如日中天,彻底迈向“昌盛”,往昔最为鼎盛之时与之相较,也黯然失色。
而且如今家族人丁兴旺,族中人口已然逾两百之数。
陈玄白律己甚严,然于族人生育之事,非但不加禁制,反而大肆鼓励。
陈家身为龙首城的话事人,自然免不了与诸族维持关系,诸如联姻之举,亦在所难免。
故而陈家儿郎,当娶则娶,应纳则纳;至于陈家女子,除寥寥几名远嫁外,多为招婿入赘,以充族丁。
行于途间,陈玄白恰遇两人。
正是陈玄林与另一位年少的陈家子弟。
二人目光触及陈玄白,即刻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陈玄林面上浮起一抹笑意,和声说道:“家主,我们正有要事欲要寻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