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回到了贾府。
丫鬟小厮来回忙碌,将小姐公子迎入府内。
姜岩回到林黛玉居住的小院,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忽有一个小厮来寻。
“姜石头,老爷让你去一趟。”
姜岩有些奇怪,这贾政寻自己做什么。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今天白日的事。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好像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应该只是找自己问问,没有什么坏事。
于是便放下心来,随着这小厮一起过去。走了一段路,还未靠近大厅,便听到贾政重重的呵斥声。
“我打死你这小畜生,都是因为你,今天险些惹出大祸。”
此外,还有女人的哭声:“老爷,不要打了,他还是个孩子,难道真要打死他。”
“我打死这个闯祸的,省得日后惹出来大祸连累我们。”
姜岩跨过门槛,看到贾宝玉趴在一张条凳上,裤子褪了半边。
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手持木藤,身着黑青色长袍,三缕垂髯,飘然于胸,整个人显得不怒自威。
贾宝玉哭得稀里哗啦,一群人在旁边劝,此时的大堂之上是乱糟糟一片。
姜岩目光扫了一遍,看到王熙凤和李纨站在柱子旁。
李纨此时已经换过衣服,见到姜岩进来,抬起螓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姜岩心中咯噔一下,糟糕,怎么忘了她。
刚才还说没做什么坏事,其实自己做的坏事可不小。
莫非她已经将今天的事情告发了,所以要捉拿自己沉塘。
过了好一阵,厅上才算是安静下来,贾宝玉被搀到后面,丫鬟小厮哭哭啼啼与他抹药。
“哭,下次我非打死这个小畜生。”
贾政落座之后,端起盖碗喝了一阵茶,好像这时才注意到姜岩。
“伱就是东府的奴才?”
姜岩躬身道:“小的姜石头。”
贾政打量他一眼,点点头道:“倒是有一副好身板,现在你在府中做什么事?”
姜岩俱实答道:“林小姐身体不好,他们说我镇得住鬼神,便让小的住在院子外面。”
“呵。”
贾政笑了笑:“镇得住嘛?”
“呃……”
姜岩沉默片刻,道:“小的没见过鬼神。”
“那看来你还不错,鬼神都不敢来见你。”
贾政笑笑,道:“这不是胡闹嘛,虽然黛玉年纪还小,但毕竟男女有别,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今日你就搬出来。”
姜岩答应一声,现在还猜不透贾政的用意。
“今日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做得不错,若不是你,险些酿成大祸。当时你是如何想的?”
姜岩道:“我见那群恶丐来者不善,府中的小姐公子身子又金贵,若真有个闪失,谁也担罪不起。便想着给他们一些银钱,谁料他们贪心不足,好在最后也被惊走了。”
“你做得不错。”
贾政道:“来人,取两吊钱与他。”
一个小厮用托盘端着两吊铜钱,来到姜岩面前。
贾政道:“这是给你的赏赐,做奴才的就是要忠心耿耿才对。你身子结实,遇事也不慌,便在这府中做一个护院。”
看着托盘上的两吊铜钱,姜岩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出了这么大力,才有两吊铜钱。
太小家子气了吧。
转念一想,一吊铜钱就抵得上自己一个月的薪水,这贾政出手也不算小气。
你才是奴才,你全家才是奴才。
姜岩心里骂了两句,但如今形势比人强,他也得摆正自己位置。
相比之下,秦可卿出手就大方得多,随手便是五十两银票。
现在银票搁在胸口,姜岩觉得热乎乎的。
自己本来是东府的人,如果这里用不着自己,自己就可以回去了。
只是那秦可卿太过疯狂,姜岩也怕两人的事情败露,那么,暂时躲在荣国府,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拿了钱准备要走,这时,一旁的王夫人懒洋洋地睁开眼睛,道:“我听说回来的路上,你把吃食赏给了流民。”
姜岩停下脚步,道:“是的夫人,我见他们食不果腹,那些吃的丢了也是浪费,便捡起来送给了流民。”
“原来真有这么一回事。”她悠悠道,“下次记住了,便是发善心也轮不到你这个奴才,你这么做,把自己的主子置于何地,便是丢了不要了,被狗衔了去,也不是你能做主。”
姜岩一怔,随即一股热气往头顶窜,纵然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他心里也从未将自己当过奴才。
可王夫人这番话,却让他感受到了头顶沉甸甸的门槛。
是门槛,也是重枷,沉甸甸地,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他抬起头,看到王熙凤坐在厅上,在明烛之下,一张脸明艳不可方物,双唇红润,青丝若云。
淡淡一笑,眉眼间说不出的端庄淑雅。
不知怎的,她十分不喜这个奴才,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太高,又不肯将头埋下,而且打量自己的目光,颇有几分肆无忌惮。
姜岩重新将头埋下,道:“是,夫人。”
“好了。”
贾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人是要教的,大概是东府没人教他,下次不要再犯便是。”
姜岩退着离开了前厅,来到外面,被夜风一吹,感觉脑袋嗡嗡的。
经过王夫人提醒,他才算是看清自己的位置。
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就是家奴,而在许多人眼里,家奴根本不算是人,只不过是主人的附属物。
要其生便生,要其死便死,不能有自己的思想,甚至不能比主人表现的更优秀。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可久居于人下。
姜岩心里一发狠,已经做出决定:自己也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了,难道真做一辈子家奴不成。
至于现在,还得继续苟着,离开贾府,只能去城外做流民。
连家奴都不如。
特么的。
他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在幽深的夜里,慢慢回到居住的院子里。
将油灯点亮,借着昏黄的灯光,他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他也没有什么东西,将铺盖卷一卷,提起自己的西瓜锤便准备离开。
雪雁端着铜盆出来泼水,正好撞见这一幕。
“喂,你去干嘛?”
“什么喂,我又不是没有名字。”姜岩没好气道。
雪雁吓了一跳,嘟囔道:“说话就说话嘛,生什么气。你背着铺盖去做什么?”
“老爷吩咐了,男女授受不亲,不让我在这里住了,调我去外面当护院去。”
“这……”
雪雁一怔,忙跑回屋里,去禀报林黛玉。
过了不久,屋里响起低低的哭声,那林黛玉啜泣道:“他们就是要将我身边的人都带走,才有一个混熟的,又要被他们赶走。”
王妈妈的声音传来,道:“小姐,要不我去同夫人说说,把他留下来,我们用着也方便。”
姜岩心里也不是滋味,心想,贾府中也不尽是坏人。
最起码林黛玉便不错。
转念一想,他又将这个念头抛出脑后,什么好人坏人,在林黛玉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还不错的奴才罢了。
依旧是奴才。
他清了清嗓子,冲着屋里道:“林小姐,我先去了,上命不可违,你平时好好锻炼,多吃多睡,身体会好起来的。”
屋中的哭声止住,林黛玉慢悠悠道:“那你慢些行,路上黑。”
姜岩拱手告辞,背着铺盖离开。
贾府的家丁护院都住在后院的厢房,此时天色已黑,他们没有点灯,几个人聚在院子里乘凉。
看到姜岩进来,他们同时停下说话声,眼神不善地看向姜岩。
姜岩也不去理他们,自顾自走进屋里,将铺盖搁在大炕上。
啪。
林护院伸手将姜岩的铺盖推到地上,冷笑道:“听说你今天露脸了,老爷赏了你什么,拿出来请兄弟们喝酒吧。”
姜岩看他一眼,低头把铺盖捡起来,重新搁在炕上。
“我与你说话呢,没长耳朵呐。”
几个家丁从后面进来,堵住了门口。
姜岩又看了他一眼,林护院抱着肩膀,冷笑地看着他。
姜岩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猛地提在自己眼前。
“你是不是以为我好欺负,再敢放肆,我认得你,仔细老子的拳头不认得你。”
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怒目圆睁,像要吃人似的。
林护院也是嫉妒姜岩出风头,本想给姜岩一个下马威,此时已经怯了。
看着他这般模样,姜岩心里叹了口气,这不也是一个奴才嘛,自己肚子有火,去冲老爷太太发,还算一个好汉。
冲着一个家奴耍什么威风。
既然都是菜鸡,就不要互啄了。
想到这里,他已经准备放对方一马。
林护院度过最初的慌张后,立刻愤怒起来,大声道:“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我叔叔是谁嘛。”
姜岩本已经打算将他放下,听到他这么说,又把他提了起来,双手一托,将他举过了头顶。
他目光转了一圈,见房梁上挂着一个铁钩,平时挂着篮子,放一些吃食。
他轻轻一踮脚,把林护院挂了上去。
林护院卖力挣扎,可是四肢腾空,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姜岩拉过一条板凳,坐在了屋门口。
几个与林护院相好的家丁想着过来帮忙,可姜岩的力气已经惊到了他们。
此时姜岩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如同一头卧虎一般,众人面面相觑,竟不敢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