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岩的目光倒是坦然得很,好看就多看了两眼。
细枝结硕果,只是好田无人耕,可惜了。
李纨感受到了姜岩肆无忌惮的目光,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反感。
这奴才没有一点儿奴才样。
见她一直没有说话,姜岩忍不住问道:“大奶奶有什么吩咐?”
李纨脸上一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姜岩面前,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一日他赤膊的模样。
“我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打磨身体,好像练得不错,我那儿子忽然动了习武的念头,想要跟着你学,你能不能教教他。”
她说话时声音极低,姜岩只有侧过头去,才能勉强听清她在说什么。
习武?
自己完全不会呐。
据说那林护院倒是学过两年功夫把式,可一照面就被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姜岩想了想道:“既然大奶奶吩咐,我自然遵命就是。只是这后宅是女眷的住处,我来往此地不便。”
“这个不妨事,我会让他去寻伱,也就每日酉时左右,我会让他去寻你。”
姜岩躬下身来,道:“一切都听大奶奶吩咐。”
说完这件事,李纨像是完成了一桩极艰难的任务似的,逃也似的离去。
姜岩盯着她匆匆的背影,忽见她踩到一颗石头上,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要跌倒。姜岩伸出手去,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摔倒在地。
李纨慌张爬起来,脸红得滴水,一步也不敢多待。
“大奶奶,你……”
姜岩又将伸出去的手放下,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声:“你抽空也练练。”
等姜岩回到住处,还未到酉时,便见贾兰急匆匆从外面进来。
他年纪在八九岁左右,背着一个小书包,模样瞧着娇滴滴的可爱。
“石头,我阿娘与我说了,要我随你习武,你可要好好教我,不许偷懒。”
年纪不大,却是一脸主子样,姜岩问道:“你想学什么?”
贾兰道:“你会射箭吗?”
姜岩摇了摇头:“不曾练过。”
“那刀枪棍棒呢?”贾兰兴冲冲地比画着招式:“我要学剑。”
姜岩又摇摇头:“这我也不会。”
贾兰嘟起嘴:“这也不会,那也不会,那你会什么,看来你也不行呐。”
姜岩两世为人,怎么能被一个小学生如此轻视。他摆摆手道:“这你就不懂了,你年纪还小,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就长不高了。你日后想成为一个矮个子,还是一个高个子。”
贾兰道:“我想变成和你一样的大个子。”
姜岩笑笑:“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你现在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虽然不能教你舞枪弄棒,但能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贾兰挺着胸脯道。
姜岩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家丁的工作是很杂的,除了看家护院,平日还要打扫清洁,主子出门的时候要跟着,主子累了要伺候着。
陪小少爷过家家,自然也是工作的一种。
在姜岩看来,这就是陪着他玩耍,什么练功云云,一个八岁的小朋友练什么,你以为你是悟饭呐。
首先第一堂课,要镇住这孩子,省得他不把自己当回事。
姜岩将自己的铁锤抡起来,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又让贾兰提了提:“你提得动吗?”
贾兰试了试,憋得满脸通红,最后摇摇头,一脸崇拜地看着姜岩。
“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不在学富五车,也不在武功高强,而是在……”
姜岩指了指贾兰的胸口:“要有一颗百折不挠的心,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他竖起胳膊,让贾兰搂住,忽然将他抡了起来。
贾兰一直跟在李纨身边,李纨是视三从四德为天理的人,教起儿子来也是谨守规矩。
贾兰哪里见过这个,顿时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一直玩耍到天色擦黑,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师傅,我明天再来看你。”
姜岩摆了摆手,得,自己又收了一个徒弟。
李纨早已等得有些着急,见贾兰满头大汗地跑回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用罢饭让丫鬟与你洗洗,都脏了。”
“师傅说自己的事要自己做,我自己可以。”贾兰满不在乎道。
“什么师傅?”
李纨恍然大悟,扶正了贾兰,一本正经道:“你记得,你是主子,他是奴才。他教你也是伺候你,不是你的奴才。
还有,他今天都教了你什么,说了什么话,你都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李纨对姜岩的观感极差,这种无耻之徒,说不得会向贾兰灌输什么龌龊无耻的思想。
“师傅……他教我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贾兰道:“他说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不是在学富五车,而是在这里。”
说着,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李纨讥笑道:“是肌肉对不对,他大字不识一个,还能说出什么大道理。”
贾兰摇摇头,道:“是勇气,想要成为一个大丈夫,就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李纨一怔,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没有想到,这家奴竟还有发人深省的言辞。
不过,一个家奴,还是不宜接触太深。
“阿娘,我明天还能去吗?”贾兰道。
“去还是要去的,不管他说什么,你回来都要说给我听。”李纨生怕姜岩把自己的儿子教坏了。
贾兰拍着手答应,兴奋道:“我要吃饭,吃好几碗饭,石头说了,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李纨明显感觉到,自己儿子开朗了许多。往日他低声细气,饭也不肯多吃半碗。
今次却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也许,让他随着姜岩摔打摔打也不是什么坏事,长于妇人之手`,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不过,自己还是要严防死守,免得那无耻之徒把自己的儿子教坏了。
如此又过去几日,李纨每日都要问一遍姜岩说了什么,教了什么,及时替自己的儿子纠正。
这一日,姜岩用几根鸡毛绑了毽子,带着贾兰一起玩耍。
不知说到哪里,贾兰忽然道:“师傅,我觉得你说得不对,这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天地间万事万物都要在规矩之内,若是不守规矩,岂非是纲常不存,礼崩乐坏。”
姜岩眨了眨眼睛:“这是你自己说的?”
“这……”
贾兰眼珠一转,道:“是学堂里先生教的。”
姜岩笑笑,忽然啐了一口道:“错,大错特错。天地间除了你自己,没有谁能成为你的主人。人这一生,爱恨憎恶,都该发自本心,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若是一直守着别人的规矩,那这一生岂非白活一遭。”
贾兰眨了眨眼睛:“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听不明白就算了,不要到处说去,这样的道理太过惊世骇俗。”
贾兰回到家里,李纨已经备好了晚饭,她笑着问:“今日那姜石头怎么说的,是不是被为娘一番话驳得哑口无言。”
贾兰摇摇头,把姜岩的话重复一遍,道:“石头说了,人活着就该想吃就吃,想笑就笑,若不能随心所欲,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纨听罢脸色大变,道:“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再去找他了。”
“为什么?”
贾兰立时就不答应了,他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一直没有什么玩伴,这几日玩得正是开心。
李纨脸色苍白,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她察觉到贾兰随着姜岩学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便准备自己插手,把贾兰纠正回来。
却是没想到听到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
原来这奴才心里是这么想的,反了天了,你是个奴才懂不懂,便是自己,也从未想过做自己的主人。
“阿娘,我觉得石头说得也不算错,我为何要听先生的,听阿娘的,却不能听自己的?”
李纨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大焱王朝是诗书礼乐之乡,最重礼教,若是不敬父母,不敬天地,和畜生还有什么区别。
只是,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是呐,为何不能听自己的。
……
姜岩趁着外出替王熙凤收账的机会,又在城里转了转。
他其实一直在考察,考察赚钱的机会。
神京是大焱王朝最繁华的地方,经济活动也算频繁,姜岩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合适的机会。
抄书、煮玻璃、熬香皂……说实话,这些都是小打小闹,赚不得什么钱。
许多人是没有消费能力的,一年到头都花不了几文钱,一件夹袄能传三四代,想要挣他们的钱难如登天。
经过姜岩分析,能发财的生意只有两种:一是当官,二是种地。
只有当了官,才能保住地,只要田产多了,便可以雇人替自己种,一年收入几万两轻轻松松。
而这两样生意,贾府都已经在做了。
士农工商,诚不我欺。
除此此外,还有没有挣钱的生意?
有,比如说现在王熙凤正在做的,放印子钱,九出十三归。
姜岩掂了掂王熙凤赏给自己的几枚铜板,发出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感慨:挣钱的路子都被人提前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