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
李纨搬了马扎出来,与丫鬟坐在屋檐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纳着鞋样。
“奶奶的针线活真好。”丫鬟由衷地赞道。
李纨拿着缝衣针在头上擦了擦,抬眼笑笑,看了一眼院子。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打在院子里一片明亮,屋前的几株月季也开得正艳。
但不知怎的,李纨总觉得无精打采,连带着看眼前的一切都提不起精神来。
“吼,哈。”
正这时,贾兰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柄小木剑,一头扎到了李纨怀里。
“你这孩子,壮得像头小蛮牛似的,就不知道慢一些。”李纨假意斥道。
“阿娘,阿娘,你知道吗,师傅要上擂台了。”
“什么?”李纨吃了一惊。
“我刚刚听说的,现在府里已经传遍了。”贾兰蹦蹦跳跳在地上转着圈:“阿娘,到时候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街上那么多人,我怎么能抛头露面。”李纨道,“伱刚才说得都是真的,我听说那鞑子是喝牛血长大的,石头打得过他嘛。”
“阿娘你不知道,师傅厉害得很,肯定能打得鞑子满地找牙,我们到时候去看好不好。”
李纨心里乱糟糟的,又忍不住想起姜岩来。
话说,这几日都不曾见着他。
莫非,他已经放过自己了,不,不,他定是在想着什么坏主意!
李纨心中愤愤地想,那坏人绝不会放过自己,一定会想方设法折磨自己,一次又一次……
想到这里,她只觉脸颊有些发烫,挨着贴身衣物的肌肤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阿娘,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贾兰问。
“没,没什么,阳光底下太热了。”
“咱们一起去东府看看他好不好?”
“去东府?”
李纨赶忙摇头,心想自己若是去了东府岂非等于羊入虎口。
“不行,我们去东府做什么,大事当前,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
这时,一旁的丫鬟素云插口道:“我听说那鞑子厉害得很,东街不知道那个谁挨了他三拳,在床上躺了三天都下不了地。”
“当真?”李纨心中一惊。
“我师傅肯定比那鞑子厉害。”贾兰满不在乎道。
李纨眼珠转了转,冲着素云道:“刚好你闲着没事,就去府里打听打听,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
素云答应一声,贾兰在一旁兴奋道:“我也去,我也去。”
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样子,李纨无奈地摇摇头,相比之前,贾兰要活泼开朗许多。
果然,男人还是要沾染一些男儿气,不能总和妇人在一起。
想到这里,姜岩那张脸又出现在眼前,李纨心中慌乱,忽然指尖一痛,绣花针刺入了食指指肚,渗出一滴桃花般的血。
过了不久,素云便回来了,还带回了打听到的消息。
“奶奶你不知道,现在府里的下人们已经传开了,还有些公子小姐在聊着这件事。我听说,大家还商量着到时候一起去街上看呢。
只不过老爷不让。”
“老爷为什么不让?”李纨好奇道。
“大概是老爷不看好他吧,我听说,原来不是姜石头,而是一个当大官的将军,只因为他忽然病倒了,才临时抓了姜石头顶上。”
“糟糕,如此说来,岂不是让他送死。”
李纨一怔,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关心这件事,转念一想,大概是因为自己生来性善,纵然他是个恶奴,自己也不忍心看着他白白送死。
“宝哥哥和薛蟠约好了,那一天要到街上去。”贾兰在一旁道,“他们答应了,要带我一起去。”
“不许去。”李纨呵斥一声,“街上那么多人,你丢了怎么办?”
“哦。”
贾兰答应一声,心想既然阿娘不让自己去,那自己便偷偷去,反正宝哥哥他们也是偷偷去。
……
时间如弹指,转眼便到了端午日。
到了这一天,府里上上下下都打扫得焕然一新。人们要佩香囊,饮雄黄酒,驱虫避厄。
姜岩一大早醒来,从水井里打了两桶凉水,干干净净冲洗了一遍身子。
这时,胡来站在院子门口,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张望。
“做什么?”姜岩喝了一声。
胡来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姜管家,我刚刚听到一件事,荣国府的赖大要害你。”
“怎么害我?”姜岩奇怪道。
“要在你吃的东西里下毒,到时候你在擂台上毒发,正好死在擂台上。”
姜岩猛地一惊。
“姜管家,这件事你知道就行,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我先走了,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说罢,胡来飞也似的逃走了,他虽然已经开始在姜岩身上下注,但姜岩毕竟根基不稳,他也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下毒害我么?”姜岩拍了拍肚子,倒要看看什么毒能毒死我。
他继续忙着自己的事,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凭胡来的一面之词,也不能去找赖大对质。
毕竟自己没有证据,胡来也不可能为自己作证。就算胡来肯站出来,贾政权衡利弊,最后也肯定是选择和稀泥。
出拳要有力,否则就不要出拳。
这时,秦可卿领着两个丫鬟出现在院子内。
“见过少奶奶。”
秦可卿点点头,满意地看着姜岩:“我知道你今天要做大事,特意过来看看你,你们两个去给他梳头。”
姜岩赶忙摆手:“少奶奶,这万万使不得。”
“慌什么,她们迟早都是你的人,再说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秦可卿见左右无人,说话也大胆一些。
姜岩心中一荡,见宝珠和瑞珠娇滴滴的,好似没有听见秦可卿的话。
他心里也知道,如宝珠和瑞珠这样的丫鬟,其实和府里的牲口差不多,要么成为主人的屋里人,要么许配给家里的下人,或者是主人一怒之下发落出去,卖到风尘之地。
或者三者兼而有之,先成为屋里人,再配给下人,最后发落出去。
可是,自己也不是这院里的主人,宝珠和瑞珠也不是自己的丫鬟。
他被按到了凳子上,宝珠和瑞珠四只手为他解开发髻,用梳子一点点打顺,慢慢抹上桂花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可损之。
姜岩平时也没有心情搭理,头发乱糟糟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现在感受着四只玉手在头上忙碌,柔软的指肚摩挲过头皮,感觉又麻又痒。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城里人会享受呐。
等我有钱了,也买十几个丫鬟。
“哟,已经捯饬上了。”
平儿出现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打趣一声。
姜岩要坐起来,却见平儿摆摆手:“你坐着不要动,先忙活你的事。”
她从身上取过一个包袱,道:“二奶奶今天还有旁的事,没办法过来看你。她特意让我过来,给你做了一件袍子,今天你代表贾家的体面,可不能丢了人。”
说着,她解开包袱,显出一袭黑布棉袍。姜岩梳完头之后,在宝珠和瑞珠的伺候下换上,宝珠一粒粒为他系上扣子,瑞珠蹲下身来,为他扎紧腰带。
“来,走几步,我也好去向奶奶复命。”平儿道。
几人打量着姜岩,都觉得眼前一亮,他将全身肌肉点满,一举一动间好似都符合某种节奏。
“好好好,料子好,针线活也好,穿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秦可卿说话酸溜溜的,心想,自己咋就没有想到呢,莫非他和凤姐姐还有一腿,否则,姓王的为何想得这么妥帖。
不行,自己回头也要做一件,她是请了师傅,自己要一针一线自己缝。
“对了,还有一件事,这是老爷赏你的。”
平儿道:“三十枚煮熟的红鸡蛋,一坛雄黄酒,老爷说这算是为你壮行。”
说罢,平儿身后的妇人站了出来,看着姜岩笑盈盈道:“老爷让你吃了再上路。”
赖旺媳妇。
姜岩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想起刚刚胡来的话。
来了,原来毒在这里。
主子的孩子还是主子,奴才的孩子仍是奴才。
话虽然如此说,但权力的关系从来不是一成不变。
赖嬷嬷是伺候贾母的,赖大从小在府里长大,如今是荣国府大管家,赖旺媳妇以前又是府里的丫鬟。
互相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当主子的稍不留神,便被他们骑了上来。
什么叫奴大欺主啊,这就是奴大欺主。
姜岩暗暗有些佩服胡来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选择自己,真的需要几分勇气。
在一瞬间,姜岩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忽然笑了笑:“我正好饿了,填饱肚子再出发。”
他直接坐在院子里,啪的一声,砸开一个鸡蛋,露出里面白白嫩嫩的蛋白。
鸡蛋里不好下毒,现在也没有什么工具,能把毒下进去。不对,也许他们可以把鸡蛋泡在毒液中煮熟。
那样的话,鸡蛋上必然留下痕迹。
姜岩想了想,这鸡蛋中大概是没有毒的。
那毒就很大可能在酒里。
“慢些吃,莫要噎着了。”
赖旺媳妇道:“我给你倒碗酒,漱一漱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