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真正置身于冰冷的江面上,才能体会到青萍之末的微小,汹涌的江流卷着周平一行四人在傍晚宽阔的江面上上下的往复起伏,明明三月应该开始燥热的,可现在周身的冰凉却让周平感觉全身刺痛,这就是极寒的触觉吗?生于南国的周平从未见过雪,也不知道什么是刺骨的严寒,但他知道极热的感受:随着温度上升,慢慢的身体感官会变得越来越迟钝,各种机能也会随之失去活性,只需要一百摄氏度滚热的水就能让烫转化为痛,据说只需要一千度的高温就能把人变成灰烬……而现在也周平也感觉到了幻刺的痛,极寒与极热的终点都是疼痛,那是否说明冷与热对于人来说其实没有区别?如果这次能大难不死,以后自己一定要选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工作、生活……
天色已经蒙蒙暗了,周平在黑黢黢的水流中里没保持好平衡,一个浪头将他的头摁到水下,猛然挣扎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回到水面上,转过头干呕着吐了两口刚刚呛下去的水,他才想起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需要集中注意力照顾好妹妹们,紧了紧快要失去知觉的两条胳膊,扶住敏敏和那位女生,防止已经失去意识的两位妹妹从救生圈过大的内环中掉下去,同时用脸颊蹭蹭胸前紧闭双眼的秋怡,从抱紧自己的双臂传来的微微颤抖的情况来看,她还处于一个相对清醒的状态,只不过现在总体情况不是特别的优秀。
如果不能想想办法,在江流中彻底失去力气然后淹死,这可能才是故事唯一的结局:运气好,说不定一周后能让家人在一千八百公里外的三峡大坝旁认尸,运气不好,说不定等落潮了就搁浅在不知道哪个荒滩野岭,等到尸体腐烂成渣也没人发现……所以他决定现在就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他一边努力保持漂浮姿态,一边想要尽可能的使用凫水的动作让大家靠近江边,周平回想从百科书上学到的知识:一天会涨落两次潮,而每次涨潮的周期长达六个小时左右,由于南面滇省境内的高大山脉阻碍了来自印度洋的丰沛水汽,导致木棉市所处的西南横断山脉区域北麓河谷地带拥有了一种奇特的地貌:热干河谷。所以即便是举世瞩目的大江,在上游段也受雨旱季节影响也会比较大,三月各地开始由旱季向着雨季进发,但严格意义上这并不算处于大江汛期,而今天是廿一,涨潮会从下午五点十二到晚上十一点二十四分,考虑到误差最晚也不会超过十一点半,当然前提是张影那小妮子没有记错日期。
不过国家在印度洋和太平洋经年累月制造的“成团水汽”在东南季风的推动下会让降水量和汛期、水文相比科学规律变得不可预料……这项利国利民的伟大工程,此刻竟然成为影响周平能不能活下去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而现在的他只能克服对于水中未知的恐惧,然后死马当活马医,况且江边的水流速度并没有江心那么快,更有几率活下来,可以说现在唯一的自救方法就是:想办法到江边,把时间拖至江水落潮,然后找浅滩硬着陆,尽管对于河流上游的峡谷地貌来说浅滩本身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看着妹妹有气无力的样子,周平只能努力加快呼吸频率朝着秋怡冻得铁青的小脸哈气,期望这样能够缓解冰冷带给她的不适。
“大家,我准备向岸边漂,抓紧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有些皱眉,无奈再问了一次,还是没有任何正常的回应,只有秋怡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看来情况比自己想的还要更糟糕,他决定不能再无谓的等下去了!
合着救生圈一起一手一个捞着两位小姑娘,再用自己的胳膊夹着秋怡,做好防备工作后,回想电视里的潜水员的动作,上下摆动着双腿,但很可惜没有专业装备,这点微不足道的的努力在两百多米宽的江面上显得如此杯水车薪。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看着两旁沿着河谷山腰的公路飘黯淡的灯光、以及澄澈的星空,周平有些丧气——根本看不出来自己有移动过的痕迹,或许有,但在江水的冲刷下显得波澜不惊,就在他想要放弃努力、对现实听之任之的时候,突然前方出现了一块黯淡的亮斑,而且在以四米每秒的速度接近,再仔细看了看黢黑的江面,心里想到:如果自己这四年的物理没白学的话,那么……
没时间把心中的槽给吐出来,周平猛然一个180转身把姑娘们转到自己的后方,巨大的动作让他再次短暂的失去平衡而灌了几口水,还没等他产生自然排异反应,水流推耸着他朝光斑撞了上去。
“疼”这是他脑子里剩下的唯一念头,即便感官已经麻木了,但还是能从冰凉的麻木中感受到一份与众不同,而这份与众不同的疼痛绝不是周平此刻想要的。
不过万幸的是:他凭着毅力没有松开自己的手,也没有下意识伸头去查看,只是在江水中浸泡着慢慢等待疼痛消失,那块光斑慢慢消失不见,周平已经被江水浸润得有些迟钝的脑子才反应过来:那是块矗立靠近江心的石头,如果刚刚能够依着它或许更有机会活下来,不过这倒是鼓舞了他——有一必有二,而且那块巨石也说明前面杯水车薪的努力也有了相应的成效,他决定再次凫水,为妹妹拼一个能够看到日出的机会!
……
不知道漂了多久了,崖上的灯光已经变得稀疏,或许已经漂出蜀省界了也说不一定,毕竟大江南岸就是滇省,只需要一个浪头,周平就能完成多少上班族想要出去外省旅游的梦想……在这样的吐槽排压下,周平的进展还是卓有成效——不时有尖锐的礁石在“亲吻”着他的脚踝,这种环境下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受伤情况如何,但这无疑向他昭示了他离正确答案已经不太远了。
“快了,只要等抵达那个地方!”江水将他死命的往峭壁上摩擦,周平只得把敏敏他们转个向侧着身子顺流,用背部硬接那些隐藏在江边的巨型岩石与峭壁,连“罪魁祸首”是谁都没看清楚就被江流裹挟着朝着下一个碎石滩前进……
不知往复了多少个循环,一个浪头把他们卷上了一片砾滩,最终,水失去了它的力量,尽管不甘的浪花还在不断舔舐着周平的四肢,但业已失去带他们继续旅行的能力了……
“敏敏、秋怡、美琴,我们得救了,快醒醒。”回想了半天,好像这个女孩在几个小时之前跟自己说过叫美琴还是琴美来着?,而且好像口音还不太正,有点像裕子阿姨……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急救措施,来保全她们的生命安全。
大义明确,自己的肾上腺激素爆表,屏蔽掉所有的痛感信号,将三个女孩抱上了岸边一块干净平滑的石头,帮她们把湿漉漉的外衣脱下,一人做了一个人工呼吸,随着咳嗽声响起吐出了一些积水后,那有些痛苦的小脸都变得有些安详,看到这一幕周平脸上也挂上了笑容:是啊,活着的空气是多么香甜,虽然今天PM10仍然超过了90……脖子一歪便陷入了黑暗中无法自拔了。
……
“报告,张团长,我们在江边找到那几个孩子符合部分特征,但我们不确定是不是落水的那群孩子……”
“在什么地方找到的?打电话给医院了吗?”
“已经给最近的医院打过电话了,是在河漂村沿江以西两公里处的一个砾滩。”
“走,我们去看看。”张影像个小大人一样帮自己的爸爸答应下来,搞得在场所有人哭笑不得,不过终于可以稍稍放心了。
“秋澪,我们走!”说着就拉着李秋澪上了车,秋澪像只乖巧又带着委屈的猫咪一样趴在张影怀里,今天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几乎就要完全失去自己的哥哥、妹妹和好友。她紧紧抱着哥哥的书包和外套,如果大人嘴中的“那群孩子”不是因为周平的话,那么这大概就是她最后得到的遗物了吧?
……
“怎么样,是吗?”上校显得有些着急地问女儿。
“嗯”张影红着脸看着校裤都不知道被卷到哪里去的周平哼了一声。
“OK,收队通知一下上下游搜索的战士们,大家今天辛苦了,让所有的炊事班现在给大家整顿热乎的,我要把这个消息给市政府通报一下!”回过头来又跟李秋澪说“小妹妹,我们直接把你哥送到第五人民医院去,快跟你家里人说一声去医院陪护……”终于能松口气的秋澪才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了……
……
“喂,是李秋澪的外婆吗?您外孙女和外孙都……”
“我跟你说,你不要总想着能欺负我们这外地人,欺负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军警单位的同志已经立案了,识相的就把他们悄悄送回来,不识相我们就硬耗着,你敢撕票我敬你是条汉子,反正老太婆我别的不多就是外孙、孙女多……”听着电话那端是一个气势凌厉的老太太,张上校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耐着性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真的,我外孙真的为了救人而跳江了?”听得出话语间浓浓的心有余悸,即使是过去时,但事涉两位亲人,没有人不会感觉到后怕的……
“现在人已经没事了,在第人民五医院还请您能赶快过来……”
……
本来因为孩子走丢怕被绑架而齐聚周平家的一众家长,得知了这一行人失踪了六七个小时的动向后,纷纷挤上一辆车,慌忙不已的开着赶向医院。
车上,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右脚始终情不自禁踩油门的赵广问外婆:杨妈妈,你说的是真的?周平那小子为了救敏敏跳江了?他还是不敢相信,仅仅几年的军事训练就能重铸一个人的性格……
“老公,别问了,不是真的我们也就不用去医院了,不过那样的话问题更严重了。”
后排的来自樱花的一之濑夫妇,对裕子的说辞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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