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已到了黄昏时分。
关帝街上忽然响起一阵哀乐。
一支送殡队伍走来,前面是四名吹鼓手,后面跟着两人,一人举着死者铭旌,一人举着招魂旗。
最后面跟着棺木和送殡亲属。
路上的百姓们赶紧让开,有人瞧见铭旌上的死者名字,说:“啊!是杀猪巷的李婆婆走了,奇怪,李婆婆一向身子骨硬朗,怎么突然就去了?”
“定是被他儿子赖九气死了,哼,赖混子以前一跟着金大庆胡作非为,李婆婆还不天天被人戳脊梁骨骂?”董博士冷笑道。
大街上的人都受过赖九欺负,见他娘死了,嘴上哀悼两句,心中却都觉得罪有应得。
谁让她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呢?
赖九就跟在灵棺后面,瞧见街坊们的指指点点,面无表情,只当没听见。
没多久,送殡队伍来到西门。
一个时辰前,城门口还戒备森严,检查严格,现在却松了很多,很快放队伍出去了。
送殡队伍沿着官道向西走了五里,折而向南,来到一座山前。
吹鼓手和赖九花钱请来的‘家眷’纷纷领了钱离开,只有四名扛夫跟着他上了山,来到坟地前一片空地。
此时已到深夜,一轮明月静静悬在空中,冷风荒草,白杨枯木,坟地显得阴森可怖。
扛夫久与坟地打交道,倒不如何害怕。
为首的扛夫见赖九连坟坑都没提前挖好,笑道:“官人,多付一百钱,我们帮您把坟挖好,也好下棺呀!”
赖九没好气道:“不用你们,赶紧拿好钱走。”会了帐,将扛夫们赶走了。
赖九来到上山的路前,探头张望了一番,又在坟地里四处检查,确认周围没人,才走回棺材前,拍了拍棺盖。
“老大,出来吧,他们都走了!”
嗤拉一声,棺盖被人推开。
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顶着一头细密短发,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不是金大庆是谁?
“好兄弟,这次多亏你了。”金大庆拍了拍赖九肩膀,因为少了颗门牙,说话都漏风。
赖九道:“兄弟这条命都是老大你救的,还说这话做什么?趁着夜色快走吧!”
一道声音忽然从山道传来。
“你们走不了了!”
金大庆脸色大变,也不去看说话的是谁,朝另一个方向狂奔。
刚奔出十来步,身后响起破空声。
急忙扭身向旁一滚,站起身一看,不由万念俱灰。
只见李存继背着双鞭,如同一堵墙一样,挡住他去路,瞧见他后,金大庆丧失了反抗的勇气。
星光之下,坟地中突然多了许多人。
金大庆一一看过去,有赵玉城、高舍人、青竹团老鼠几只、高府侍卫几名,还有一名美貌女子。
他最后将目光停在赖九身上。
赖九急道:“金老大,不是我出卖你!”
金大庆盯着他看了一会,释然一笑:“我相信你。”
高舍人瞪着他,哼道:“好你个金大庆,原来真没死,差点瞒过了本舍人!”
金大庆走到棺材旁坐着,淡淡道:“你们怎知我没死?”
赵玉城道:“金大庆,你的计划还算周密,只可惜细节没处理好,我下午去赖九家时,就已猜到,你打算借助棺材逃离清源县!”
这话不仅金大庆、赖九吃了一惊,高舍人也瞪大了眼睛。
“玉城兄,你当时就知道了?”
赵玉城道:“是的,我发觉灵堂布置有问题,赖九的母亲肯定没死。他故意捣弄此事,很可能是金大庆的主意!”
赖九变色道:“灵堂有什么问题?”
赵玉城看了他一眼,道:“赖九,你虽然将灵堂布置得似模似样,但毕竟不是真灵堂,还是出了疏漏。”
赖九道:“什么疏漏?”
赵玉城缓缓道:“你虽在灵堂中放了祭联,却是随便买的一幅,你自己都没留意祭联内容吧!”
赖九怔了怔,只能承认。
赵玉城道:“祭联是三千珠履随南极,七十霞殇进北堂,这是七十岁才用的挽联,你母亲却连六十岁都不到!”
高舍人哈哈一笑,道:“难怪玉城兄你离开时,问他母亲寿命,原来是这个原因!”
赵玉城道:“为了以防万一,我又派人去调查你的亲戚朋友,结果在一人家中,发现了你母亲李氏!”
小顺子大声道:“赖九,你母亲我又不是不认识,她就藏在城东贾癞头家中!”
大头道:“不错,你的把戏已经戳穿了!”
赖九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噗通一声,跪在金大庆跟前。
“金老大,是我害了你!”
金大庆默然半晌,叹道:“也不能怪你,是我太为难你了。”
赵玉城接着道:“我当时虽知道你母亲没死,但还不确定你们的计划,同时也很疑惑,你为何要将我们引到云蹁跹那里!”
高舍人用折扇拍了拍手心,道:“对啊,云蹁跹又怎么回事,她也和你们一伙的吗?”
金大庆低下头,没有吭声。
赵玉城叹道:“这件事最无辜的就是云蹁跹了,她只是被他们利用了!”
“利用?”高舍人不解道。
赵玉城道:“你想想看,如果齐志找上赖九时,他直接告诉他金大庆在流云观,齐志会轻易相信吗?”
李存继冷冷道:“事情太过顺利的时候,人往往会生出怀疑。”
高舍人也跟着道:“有理!”
赵玉城接着道:“所以他们才必须利用云翩跹,利用她不会撒谎的性子,才能让齐志相信。”
慕容流盈听到此处,眼中多了些怒火。
“赵郎君,他们到底如何利用云娘子的?”
赵玉城道:“很简单,金大庆故意告诉云娘子,自己要躲在流云观,云翩跹深信不疑,宁死也想为他保守秘密!”
“接着,他再让赖九把自己在流云观的消息告诉齐志。齐志肯定不会立刻相信,所以带赖九去见云翩跹,通过云翩跹的反应,确认这消息真假!”
高舍人一拍折扇。
“难怪白天时,齐志带着赖九去见云翩跹!”
赵玉城道:“齐志通过云翩跹反应,确认金大庆在流云观,然后发现了炼丹炉中的骸骨,这时,他才会相信那是金大庆的尸体!”
慕容流盈怒视着金大庆,道:“云娘子喜欢上你这种人,真是瞎了眼睛!”
金大庆沉默不语。
他当时只顾活命,并未考虑那么多。此时回想,确实对不起云翩跹一片深情,心中充满悔意。
“要杀要剐,你们悉听尊便吧!”他仰着头道。
李存继冷冷道:“我们若要杀你,当初又何必在老爷岭费功夫救你?”
金大庆一愣。
慕容流盈道:“金大庆,我是慕容居廉的侄女,那日要杀你的人,并非二伯所派。”
金大庆惊喜道:“当真?”
慕容流盈淡淡道:“事到如今,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骗你?”
金大庆喜道:“好,你立刻带我去见慕容钤辖,我愿意将信交给他!”
慕容流盈没有再回城,她打算连夜带金大庆返回太原。
她这次走水路而来,随行有十几名侍卫,怕惹人怀疑,把他们都留在汾河一座码头。
众人送她来到码头。
慕容流盈让护卫们先带金大庆上了船,临别之际,朝赵玉城道:“赵郎君,小女心中还有个疑惑。”
赵玉城道:“你问。”
慕容流盈道:“既然金大庆没死,那炼丹炉里的骸骨又是怎么回事?”
赵玉城笑道:“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去找赖九时,遇到过三名白虎社的人吗?”
高舍人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了,他们说有个人被赖九杀了,骸骨肯定是那个人的!”
赵玉城笑着点点头。
慕容流盈释了疑惑,朝赵玉城微笑道:“赵郎君,二伯一向赏罚分明,这次你帮了他大忙,他一定会重重赏你。”
赵玉城道:“慕容钤辖提拔我当指挥使,已经很感激他了,在下不敢再要其他赏赐。”
慕容流盈噗嗤一笑,道:“二伯性子执拗的很,你不要也不成!”挥了挥手,转身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