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宋氏坐在了府衙的偏厅。
这里是张议潮在瓜州临时的办公场所,同时也是临时的住所。
她手里拿着一块丝绢,正在暗暗抹泪。
“月牙才刚及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她嫁出去,她就这么讨你嫌弃吗?”
闯了大祸的张清禅在旁边低着头,而李明振也是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议潮瞥了两人一眼,随后对宋氏说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点嫁了没什么不好,过去我宠她太过,致使到现在都是小孩心性,不好。”
宋氏听着张议潮的话,觉着有些薄凉,又挂了几颗泪珠子出来。
“就算要嫁,也得嫁个好人家,可你竟然想将他许给一个武夫。”
“我也是武夫。”
张议潮不慌不忙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月牙是我女儿,我是不会害她的。”
李明振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的这位老丈人可真是喜欢郭定边啊,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那郭定边虽是个武将,可也是熟读诗文,额,也是儒雅的紧。”
李明振在一旁帮着老丈人说话。
郭定边确实好像读过不少书,见识卓绝,可以称得上儒雅。
但他的儒雅,和自己这种宗室出来的子弟不一样,有一种随性。
“不信的话可以先见上一见。”他补充道。
“我不要见。”
宋氏还在抹泪。
她看着李明振,目光中满是感激:
“这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清禅嫁到你家,还有你爷娘帮疼着,还有妯娌能互相帮衬着。”
“可那郭定边没爹没妈,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要是嫁过去,孤孤零零的,怕不是要受够了苦哦。”
张清禅在一旁听得想翻白眼。
李家主母和张清禅的关系,早前可没有宋氏想象的那么好。
两个女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都是豪门,都有靠山,谁怕谁?
只是李明振长袖善舞,从中斡旋,再加上后来李明振因就任瓜州录世参军搬到了瓜州,和自己爷娘分开了。
距离产生美。
这才给了包括宋氏在内的不知情者一种错觉。
“男方家里没爹没妈多好,还能过两个人的小日子,多舒服。”
张清禅原本打算这么说。
可由于害怕说出来会被张议潮打死。
她还是忍住了。
“我觉得还是得看看月牙自己的意见。”张青禅提出来。
虽然在唐朝,子女的婚姻依旧是由父母定,还未婚的子女不肯听从爷娘的安排,若是告了官,会被棍子打屁股。
但在中高阶层的家门之中,女孩子还是有一定自主选择权的。
比如张清禅就是在躲在议事厅窗子后面看中了前来拜访的李明振的。
张议潮没说话。
他看了李明振一眼,然后双手负于身后,走出了偏厅,来到了走廊上。
李明振跟在身后,走了出来。
“九臬,你怎么看?”
李明振对着张议潮行了一礼:
“郭君确是这河西难得一见的才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若是月牙嫁给他,倒也不算是辱没了门庭。”
“只是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如今沙、瓜二州初定,所赖沙、瓜二州各家族勠力同心,对张家鼎力支持。”
“李某并无门户之见,可这不代表各大族中其他人没有。”
“这些日子,已经有声音说使君偏袒郭君,忽略氏族,而重用一个来历不明的庶民。
“倘若如今再提此婚事,必再遭非议。”
“若是因为这事而使各族离心,怕是得不偿失,对郭君也不好。”
张义潮背朝着李明振。
他还是没说话。
虽然他知道李明振说的都没错。
不过他张议潮决定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除非......
张月牙今天待在李府很是无聊。
刚开始来的几天,她还对李家的花园感些兴趣,可没过几天,也觉得乏了。
今天姐姐、姐夫、阿娘都去阿爷府里面了,就是不带自己去。
太过分了!
“刘万!刘万!小翠!小翠!”
她在院子里喊着仆人和丫鬟的名字。
刘万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而丫鬟很快也出现在张月牙面前。
“张小娘子有何吩咐?“刘万问。
这两天他一直伺候着这位女人的妹妹,寸步不离。
主要是这女孩子实在是太过活跃,一不注意,家里的花草、家具、甚至那只波斯猫都要遭殃。
“我要出去!”
大小姐嘟囔个嘴。
“家里太无聊了。”
刘万和小翠互相看了一眼。
“这瓜州刚刚平定,外面不是很安全,张小娘子还是在家里待着比较好,万一有失,老奴也不好向主人交待。”
刘万斟酌了下用词,一躬身说道。
“哼。”
张月牙堵气坐到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接下来,任凭她如何哀求,撒娇,刘万都没有任何松口的意思,只是像根老树桩一样杵在旁边。
时间约莫到了申时末。
张月牙似乎也折腾得累了,窝在屋子里搂着波斯猫打盹儿。
刘万总算松了一口气。
太阳西斜了。
这时间,想出去也出去不了了。
于是他交待了下,便出了门,忙府里其他的事情去了。
可刘万前脚刚走,一个身影便从屋子里跳了出来。
张月牙“醒”了。
“小翠?小翠!”
小翠被喊得现了身。
“带我出去玩下嘛,好不好!”
张月牙可怜巴巴地摇着丫鬟的胳膊。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也玩不了多久,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主家,主家会怪罪我的。”小翠嗫嚅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就去一会儿儿。”
张月牙的神色甚是可怜,就像刚才躺在她怀中的那只波斯猫。
“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下次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就带我去一下嘛,好姐姐。”
小翠心软,抵不住张月牙软磨硬泡,只得让仆人套了马,带张家小姐出门。
城中没什么好玩,集市和沙州差不多,城墙也不让上。
小翠便让仆人将车驾向城外。
反正距离关城门还有一个时辰,就近欣赏下风景,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她们来到了甘泉水的岸边。
甘泉水从锁阳城城外流过。
开元年间,时任镇守使调集民众,在城西边凿了一条沟渠,将河水引入城中,方便城中居民取水和灌溉。
不过,住在城北的居民还是习惯早晚去河边上取水。
甘泉水到了这一段,水流比较平缓。
城中的居民们,在河边上取水的取水,洗衣服的洗衣服,有说有笑。
张月牙从车上跳了下来,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鹿一样蹦向河边。
夕阳洒在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张月牙蹲在河边上,捡起岸边的石头,向河里面扔去。
“咚”
“哗!”
这水声好像不对。
张月牙循着水声望去。
不远处,一道挺拔的身影划破水面,冲天而起。
这是一个青年汉子。
健壮而又匀称的上半身,在夕阳的照射下,微微泛着金光。
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皂色的裤子,此时正湿漉漉地贴在大腿上,隐约印出线条分明的腿部肌肉。
湿漉漉的长发旋转着,甩出的水珠连成一道水帘,落在周围的河面上。
张月牙,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从水中冒出来的青年。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她的脸,像是熟透了的红苹果。